思想的结晶

    水冻成冰后才能用手去拿。人的思想在心中时就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动，很难捕捉，一旦印刷在纸上，以清晰的形式映入人们的眼帘，就成为固定而不可动的东西了。书是思想的冰冻，是思想的结晶。

    每当自己平时的思考，书写的东西用铅字排出成为一本书，我就会重温这种感慨。尽管是自己写的书，可固定在书中的思想又好像不是自己的东西，甚至还会产生一种他人著作的错觉。哪怕不到这种程度，跟现在自己心中活动的思想相比，至少不得不承认有一种时间上的隔阂，由此，会强烈地希望能够更加如实地表现现在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其结果是以新书的形式表现出来，可每当此时，内部的思想又常常朝着更加不同的方向发展。只要思想的进步和成长不停止，就逃脱不了这种命运。

    如果从相反方面来看，正因为自己的思想以书籍的形式固定了下来，(在脑中活动时还是很暧昧的)长处和短处便会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这已经不是自己个人的私有财物，而是作为大家的共有财物，必须接受各个方面的讨论和批判。

    而且，正因为如此，这不仅对作者自己来说是一个将来更上一层楼的最合适的根据地，同时也可以给大家提供精神上的新鲜营养，并给予强烈的刺激。

    如果说书籍是思想的结晶，那么我们就可以说书名就是其全部内容结晶的核心。毫无疑问，通过书名我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直接了解到书中的内容，在这点上，书名的存在是有它的意义的。不仅如此，我们甚至可以通过书名推测出作者心中的微妙感情。这一两年我出版了《极微的世界》和《存在的理法》两本书，现在我再重新审视这两本书的内容，从上面的意义来讲，我必须承认已经存在相当程度的时间隔阂，同时，我也感到书名与我现在的心情有些不符。“极微”这个词只不过是“极其细微的物质”的缩略说法，但是，如果用来指现代物理学所涉及的对象，已经过于陈旧。这也难怪，极微这个词在佛典中就早已出现了。这本书出版以后，是阿部良夫先生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比如，据释迦牟尼圆寂900年后在印度出世的世亲所著的《俱舍论》所述，物质世界由色、香、味、触“四尘”构成，这四尘是“极微”的集积，所谓极微是指具有坚性、湿性、温暖性、动性这四性的极度微小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意味着表示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用今天我们的术语来说应该是“基本粒子”。因此，我选择《极微的世界》这个书名也未必不妥。

    其次，有人认为《存在的理法》这个书名跟内容相比有点过于古朴。当然，如果将“存在”换成“物质的存在”或“物理学的对象”，将“理法”换成“逻辑与规律”可能会变得更加正确，可能会增添与内容相符的新鲜感。但是，这样一来对晶体成长的核来说就太大了。同样在《俱舍论》中，(不像极微那样)形容极其微小的东西还有一个词，这就是“兔毛尘”。实际上，尽管兔毛自身极微纤细，但到处都长着非常微小的瘤，通过中谷宇吉博士著名的实验我们知道，这在人工制作雪花晶体时将成为最佳的核。我也衷心期望能尽可能地以凝缩的小核为中心创造出尽可能大的，尽可能美的晶体来。

    就像罂粟籽中藏着须弥山这个比喻那样。

    (1943年12月)

    （摘自《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凤凰出版集团译林出版社2009年12月版，定价：2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