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的增长,关于故乡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唯有老屋后的那片竹林,始终清晰地印在脑海中。那是让我魂牵梦绕的儿时的乐园。
老屋是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因为时不时漏雨,父亲每年都要用夏天晒干的麦穗去修补屋顶。茅草屋后面是一片柏树林,再往前走便是那郁郁葱葱的竹林了。竹林从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层层叠叠地往上延伸,竹子一团团,一丛丛,像一个大家族,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春天到了,青翠欲滴的竹叶首先唤醒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竹林。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竹林下的土层里,开始陆陆续续冒出白白嫩嫩的小笋头。渐渐地,小笋头越长越高,还披上了一层一层黑白相间的笋壳,这便是“雨后春笋”了。
春末夏初之际,母亲带我们兄妹几个,去竹林里把那些长得太密太挤的小笋子或用手掰,或用刀砍、割,带回几大筐。回到家,剥去层层笋壳,露出白白胖胖的笋芯,用井水洗干净,切成薄薄的笋片,母亲给它们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玉兰片”。在锅里放上油盐,稍加热便倒入“玉兰片”翻炒几下,再加入青辣椒丝,不一会儿,一盘香喷喷、脆生生的炒竹笋便端上了饭桌。
夏天到了,嫩笋长高了许多,变成挺拔秀丽、修长纤细的竹枝,像亭亭玉立的少女,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夏天的夜晚,父亲和母亲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匆匆吃过晚饭,就带着我们到竹林里乘凉。微风掠过,竹叶窸窸窣窣,像在窃窃私语。阵阵凉意拂面而来,缓解了父母一天的劳累。夏夜的蝉子在林间此起彼伏地歌唱,像动听的乐曲,悠扬婉转,悦耳动人。透过茂密的竹叶望向天空,只见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转眼到了秋天,春天的竹笋都已长成高大挺拔的竹子,像一排排列阵的士兵,俯瞰着脚下的花草。密密麻麻的竹叶由青转绿,也更加厚实了。成群结队的斑鸠、喜鹊带着一家老小飞到竹枝上修房造屋。不过几天工夫,就能看到不少精致的鸟巢。因为小鸟很多,我和几个小伙伴还曾淘气地在竹林边或院坝里,用簸箕和筛子设置陷阱捕鸟玩。秋天,还会出现一种以吸吮竹液为生的笋子虫,像蜻蜓和蝉子般大小,胖胖的,黄黄的,很是可爱,一点都不令人害怕。它们常常趴在竹枝上,把剑一样的嘴插进竹竿,吸吮竹子里的琼浆玉液,就像啄木鸟趴在树上啄树虫一样。
冬天到了,竹叶是牛羊过冬最好的草料,竹叶、竹枝以及新竹脱落下的笋壳还是生火做饭最好的燃料,笋壳也可以用来做鞋。母亲常常会从竹林里收回几大筐笋壳,破碎的连同竹叶一起用来烧火做饭,完好、光滑、厚实的就用来做鞋。先抹掉笋壳背上厚厚的一层绒毛,再压平整,比着家里十多口人的脚掌大小,剪成大小不同的鞋底形状,然后层层叠叠地垫上母亲平日收集的各种旧布巾、旧棉花,接着一针一线地扎成结实牢靠的鞋底。
每年临近过年,父亲都要到竹林里挖出地下盘根错节的竹疙瘩,堆放在院子一角晾干。等到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竹疙瘩火。竹疙瘩经久耐烧,且无烟少尘,火光明亮。我们烤着温暖的竹疙瘩火,一起守岁一个通宵。
就这样,在竹林的陪伴下,我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少年。后来,我走出故乡,在外读书、工作,回家乡住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我从没有忘记那片竹林。而今,闲暇时我总喜欢写关于竹的诗,画关于竹的画,更是常常用“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等古人咏竹赞竹的诗句激励自己。
虽然远离了故乡的竹林,但竹从没离开过我的生活。这是我与竹结下的不解之缘。
(作者:袁闻聪,系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