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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7月20日 星期二

    昂贵的早教费用、缺席的家庭教育、空白的“1000天”——

    流动、留守儿童早期教育难题如何破

    作者:本报记者 陈慧娟 《光明日报》( 2021年07月20日 07版)

        浙江湖州市爱山街道红丰西塘社区,十余名儿童和家长在参加公益早教课。新华社发

        北京朝阳区活力社区金盏中心,孩子们在上早教课。光明图片

        在上海奉贤区奉浦街道秦塘生活驿站,早教老师在指导小朋友玩游戏。新华社发

    编者按

        从母亲怀孕、哺乳期到宝宝两岁前的1000天,是一个人生长发育的“机遇窗口期”。婴幼儿的视觉听觉能力、语言能力、对符号和数字的认知能力、情感控制能力,约80%在这个“生命最初的1000天”里发展形成。然而,对于中国农村2500多万留守儿童来说,这关键的“1000天”却成了教育的真空地带。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近年的一个研究,也呈现了这个教育真空带来的起点差距:上海90%的孩子在丹佛发育筛查测验(用于早期发现0~6岁儿童发育问题)中是正常的,在甘肃华池,这个比例是66%,在贵州毕节七星关区,这一比例只有43%。

        而对于我国3.8亿流动人口来讲,他们的子女虽然被带到城市生活,但囿于重重原因,这些孩子同样普遍面临着早期教育缺失的问题。

        无论是农村留守儿童,还是城市流动儿童,这个庞大群体的早期教育如何破局,还需要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帮助。

        一周有三到四天,崔晨(化名)会在9点左右带着20个月大的女儿珠珠出门去“早教班”。早教本不在崔晨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太贵了。但现在她找到了一个免费“早教班”。

        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穿上的裤子不喜欢,要重新换一件,有时早饭不爱吃,要磨蹭一会儿。崔晨对这样的“磨蹭”感到欣慰,因为她觉得女儿上了“早教班”后,发生了很多变化。从前珠珠怕生、总哭,但现在她能和其他小朋友玩到一起,听着音乐就跳舞,也愿意表达自己的喜好。

        老家河北的崔晨今年28岁,孩子出生后,因为丈夫工作的原因,成了“北漂”。一家人居住的朝阳区金盏乡小店村,是北京流动人口聚居的区域之一。和很多人一样,为了节省开支,一家人租住了一个单间,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尽可能实现所有生活需求。做电动自行车销售的丈夫工资高一些,但工作时长很长。父母在老家务农,无人能来帮忙。为了照顾孩子,崔晨暂停了曾经从事的化妆师工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孤独和焦虑是她日复一日生活中最大的感受。居住地人口流动性高,邻居总是陌生的;目之所及能带孩子活动的场所,是大路交汇处的广场,而广场上只有树。

        直到女儿8个月大的时候,崔晨在周围人的口口相传中找到了一个去处——活力社区金盏中心,这里专门为住在村子里的居民提供免费的早期亲子教育服务。

    “生命最初的1000天”如何不再空白

        世界公认的促进儿童早期发展五个要素,包括健康、营养、安全、回应性照料和早期学习。其中回应性照护是贯穿在其他四个要素中的最重要因素,需要照护人密切观察孩子的动作、声音等,通过肌肤接触、眼神、微笑、语言等形式对孩子的需求作出及时且恰当的回应。

        崔晨不了解这些内容,她凭借本能成为母亲,孩子出生前没有获取过育儿知识,孩子出生后,育儿的信息就来自她母亲,而母亲的知识来自养育她的经验。她感到“很懵”。

        回应性照料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在今天的环境下,往往意味着钱与时间:既需要投入相当的精力,有时还需要支付昂贵的学费。“流动群体大多没有足够的付费能力,更长的劳动时间导致陪伴时间不足,同时受限于教育水平,对儿童早期发展的认知水平也不高。”活力社区执行总监侯蔚霞说。

        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进入到城市,流动人口规模不断扩大。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现有流动人口3.7582亿人,与2010年相比,增长69.73%。人口流动趋势更加明显。侯蔚霞观察到,第一代农民工往往独自一人来到城市,而现在很多人会带着家庭来,仅活力社区金盏中心能覆盖到的3个村子,就有约1000名0~3岁的儿童。

        如何让这个庞大群体的孩子不因家庭拮据影响自身发展过程,让他们有机会站在相对公平的起点前,是一个既关乎个人、家庭,也关乎国家未来的问题。

        具体方法需要长时间的探索。2006年活力社区团队开始为小学阶段的流动儿童提供课后辅导,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后,团队发现更需要影响的是父母的养育理念与技能。2011年活力社区开始做早教课程项目,免费给流动人口聚集社区的新手妈妈上早教课,一周4次。但问题再次出现,团队服务能力有限,很多同样需要支持的家庭被挡在了门外。最后,他们将关起门上的早教课,改换为一个开放空间,首先让家长带着孩子参与进来。

    当妈妈成为老师

        崔晨带女儿赶着要参加的就是每天上午10点30分到10点45分的集体活动,时而是绘本阅读,时而是音乐律动、手指操或者亲子游戏。“一方面带着孩子、家长玩;另一方面也给家长示范平时可以怎么和孩子玩。”侯蔚霞说。

        活力社区金盏中心有两间放着滑梯、海洋球等大型玩具的房间,两间绘本室,一间专门用来上付费早教课程(800元32节)的教室。院子里摆放着画画的桌子,以及更大的滑梯、摇摇车和木马等玩具。上午大部分时间只是让家长带着孩子玩,中心负责人徐红随时留意着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小朋友挨了奶奶的打,放声大哭,徐红过去安慰了她,等她平静后告诉她哪里做得不对,再嘱咐奶奶打孩子不是好的教育方法。“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很多家长不知道除了打还有什么回应方式,我们会示范给家长看。家长看到这个方法有效,就会慢慢开始尝试。”徐红说。

        崔晨现在已经是集体活动的带领人之一。实际上,来参加活动的妈妈已成为活力社区主要的师资力量。

        侯蔚霞介绍,专业的早教老师经过专门的培训,价格不菲,对于非营利的社会组织来说无法实现。最现实的资源就是妈妈们。团队请专业老师参照国外先进课程进行课程开发后,以多年探索总结出来的工具包作为课程和妈妈老师之间的“桥梁”。为了弥补妈妈老师欠缺的专业知识,工具包中写出了上课所需要的每一句话,并尽可能多地生产视频课件。“妈妈老师背下来之后可以先把这堂课上下来,她可能不了解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做这个动作,没关系,在边做边学的过程中,她会发现家长、孩子做出了什么反应,再慢慢从她的课堂经验中提出问题,我们通过专家培训理论、专业老师督导去帮助解决这些问题,之后妈妈老师就会理解课堂详案背后的原理。”

        这样的方法是有效的。中心里孩子们三三两两玩得开心,“孩子变开朗了”是很多家长的感受,而“开朗”的背后,代表着孩子语言表达能力与社会情感能力的提高。

        迄今为止,活力亲子园在全国各地已有100个项目点落地,2020年服务人数达13000多人。

    “命运岔路”该如何弥合

        与流动儿童相对的,是被异地工作的父母留在乡村的留守儿童。在农村做儿童早期发展服务面临着更多困难。

        北京春晖博爱儿童救助公益基金会从2015年起在河南开展服务留守儿童的项目。在平顶山市叶县的一个偏远山村与当地民政部门一起调研时,有一幕场景让基金会秘书长刘珊印象深刻:一位奶奶在做农活时,为了安全就把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用绳子拴在眼前的树上,孩子的活动范围就是绳子圈成的圈内,玩具就是地上的小石头或者掉落的树叶。这里0~3岁的孩子占到了留守儿童的95%,而且都留给了祖母辈照顾。

        不同家庭背景成长起来的孩子面临着“命运岔路”,需要外部力量的干预支持。

        村里为刘珊的团队提供了一间闲置房屋,作为育儿中心。“营业”之初,和预料一样遇冷了,“爷爷奶奶觉得带孩子上那儿去,家里的事怎么办,我的鸡、羊怎么办”。为此团队采用过人力成本相当高的“田间地头法”,把课程和活动场地“搬”到爷爷奶奶家门口去。

        后来团队在每个村聘请了优秀女性作为育儿顾问——最好是初中以上文化的,有自己的孩子。“我们把技能和知识传递给育儿顾问,她可以用这些技能照顾她的孩子,也可以帮助周围的爷爷奶奶。”刘珊说。

        聘请当地的女性作为入户指导人员,是很多项目都在使用的方法。

        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2015年开始在甘肃省华池县试点“慧育中国:山村入户早教计划”。家访员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入户,依托项目提供的标准化“教材”,在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带孩子阅读绘本,教授儿歌,玩拼图、积木等游戏。这个过程丰富了孩子的成长环境,改进了照护人与孩子互动的方式,终极目标则是通过促进儿童发展,从根本上切断贫困的代际传递。

        三年项目周期结束后,华池县项目的终期评估报告显示,家访干预使儿童智力筛查(Denver II)“正常”的概率提高51.4%,儿童“粗动作”提高0.436个标准差。随着项目干预效果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慧育中国”又先后在新疆吉木乃县、贵州毕节七星关区、湖南古丈县、青海海东乐都区、西藏尼木县等地启动实施,5700多名儿童受到干预。

    社区应更多助力儿童教育

        与留守儿童的数量相比,5700名还太少。《中国流动人口子女发展报告2020》显示,2019年末,农村留守儿童尚有2581万。

        站在世界地图前,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国家都在推进儿童早期教育,改变处于贫困状态的孩子的发展轨迹。

        我国对这一问题的重视程度也日益提高。2019年,国务院发布《关于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0~3岁儿童的早期养育进入国家政策层面。《意见》提出,要发展家庭、社区和社会其他形式的托育服务,到2025年建立覆盖城乡的婴幼儿照护服务基本体系。“十四五”规划纲要也将“健全支持婴幼儿照护服务和早期发展的政策体系”列为发展目标。

        国家卫生健康委干部培训中心原党委书记蔡建华指出,在当前阶段,婴幼儿照护服务只能被看成公共服务,而不是基本公共服务。目前采取的方式是中央财政带头支持,做一些示范,同时,要求地方政府落实事权,从考虑本地区人力资本长期积累的需要的角度,对婴幼儿照护服务给予支持,并通过提供各种支持,逐渐使婴幼儿照护服务成为能够普遍惠及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从业机构的事业。

        灵活的社会力量正在积极做倡导性尝试。除了一线做项目的社会组织外,基金会、科研人员也在更多地投入进来。在探索更多成本可控、干预质量有保障的服务方式外,蔡建华特别强调了社区的重要性,“社区是影响儿童早期发展的中层系统,应该提供场地作为活动中心,让社区的孩子都有机会参与进来,再依靠专业机构、社会组织等提供专业意见,提供有质量的服务”。

        实际上《意见》中已明确提出,地方各级政府要按照标准和规范在新建居住区规划、建设与常住人口规模相适应的婴幼儿照护服务设施及配套安全设施,并与住宅同步验收、同步交付使用;老城区和已建成居住区无婴幼儿照护服务设施的,要限期通过购置、置换、租赁等方式建设。

        此外,蔡建华介绍,近年来教育部在职业教育专业设置中加强了保育专业的招生力度,人社部今年5月已就保育师国家职业技能标准向社会征求意见。

        改变将会更快发生。

        (本报记者 陈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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