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与中国画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虽分属于语言和造型两个艺术种类,有着各自的审美特征,然而二者间却紧密相连。中国诗与中国画在文化基础、境界追求,以及对情与意的表达上是一致的。正因为此,在中国文化的演进过程中,诗与画成为中国文人表达情志的两种重要手段,是故有“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等关于诗画关系的经典表述。
翻开中国历代名人大字典,诗人与画家不在少数,兼善诗词、绘画的大家,亦占有不小的比例。在受禅宗思想深刻影响的唐宋时期,出现了唐代王维、皎然,五代贯休、巨然,北宋惠崇、苏轼,南宋法常等既是诗人亦是画家的文人名士。他们的诗词、绘画都充分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
我们今天品读、吟咏中国诗,欣赏、创作传统中国画,也必须对中国传统文化神髓有深切体悟,否则可能会陷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境地。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国诗与中国画共同的根基。中国诗与中国画本身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集中体现,它们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有着高度的文化同一性。从文者、习画者离开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学习,单取诗词、绘画之形,虽异常刻苦,往往也只得其表,难取其实。同理,欣赏者如果没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与把握,在优秀的中国诗词与中国画面前,也将难以体味出其丰富的内蕴与妙处所在。
境界是中国诗与中国画所崇尚的追求。伴随禅宗思想的演进,中国传统文人对境界的追求更上层楼。禅宗对“空性”“顿悟”的认知,也深刻塑造了中国文人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和创造。中国诗与中国画在唐宋时期的高度发展,正与此有极大关系。
禅宗对中国古典文艺美学影响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使中国文人的审美经验与审美追求臻于境界化。代表人物首推唐代诗人、画家王维。王维的诗与画充分体现了对“空、远、静、寂”的境界的追求。王维于“有”中透视“无”,以禅境入诗境、画境。苏轼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可见王维的诗境与画境是统一的。王维的诗画虽常常隐退对人物的描写或描绘,但他却让笔下的山水有了呼吸,剥离出其独立自在的精神,营造出“空、远、静、寂”之境。
诗词、绘画是中国文人用以表达内心情感的重要手段。北宋文人画家群体尤其体现了这一特点。他们的诗与画“主情”,突破了唐代以前中国诗、中国画以叙事、再现为主的特点。唐代画家吴道子,尽管他的画中也具有抒情性,他能运用线条娴熟地表达感情。但他在画中的“抒情”还基本居于次要地位,是为叙事服务的。直到禅宗兴起,独具特色的中国文人画开始产生,此前中国画的“抒情”逐渐转变为“主情”。他们于画面上舍形取意。苏东坡以诗的形式阐述绘画道理时写道:“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又在题《吴道子王维画》时曰:“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樊笼。”回过头来,我们再品读苏东坡的诗,欣赏苏东坡的画,正如其所崇尚和追求的境界。一言一语,一笔一墨无不关乎情,“形似”显然不是他所在意的目的。
当然,中国诗与中国画对境界的追求,与道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主张,儒家诗学“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追求等都有着重要的联系。
在传统儒家诗学看来,无论是诗词还是绘画,创作者往往注重通过“比兴”的手段,引发人的思考,笔不到意到,或笔在此而意在彼。我国南北朝时期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写道:“兴者,起也”,南宋理学家、思想家朱熹于《朱子语类》中进一步说:“兴,起也,引物以起吾意。”
“借物抒怀”“托物言志”是中国诗词与中国画共同的表现手法。因为对自然的关照,中国文人崇尚天地之清悠,进而荒寒之境,在中国文学艺术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席位。诗人、画家纷纷取之入诗、入画。汉字“清、空、寂、寒、静、幽、绝、灭、独、闲、去、水、夜、月”等成了中国古代诗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字眼;异曲同工,“深山、云气、古寺、寒鸦、枯枝、幽林、孤草、苍苔”也成了画家笔下常绘之景,北宋欧阳修论绘画时说:“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之趣,简远之心难形。寄意于毫素者,非高怀绝识,不能得其妙。”
由此可见,中国诗与中国画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互相映照,彼此生发。现代学者钱钟书说,“诗和画号称姊妹艺术。有人进一步认为,它们不但是姊妹,而且是孪生姊妹”。是故文人读书写作之余近墨,或是画家创作闲暇之时撰文、作诗,皆是其情发意至之时的一种自然流露,亦是其文化陶养后的必然。中国诗与中国画的创作者和欣赏者,都需要在传统哲学、诗词、绘画三方面融会贯通,才能在文学艺术的鉴赏与创作上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作者:冯朝辉,系鲁迅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