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翻《梦溪笔谈》,看到一则短文,不禁莞尔。
赵韩王治第,麻捣钱一千二百余贯,其他可知。盖屋皆以板为笪,上以方砖甃之,然后布瓦,至今完壮。涂壁以麻捣土,世俗遂谓涂壁麻为麻捣。
从小到大,家乡父老口中只说“麻刀”,我听过无数次,自己也这么说,从未想到这“麻刀”应该叫“麻捣”;更没有想到,这极其普通平凡的麻刀,会在科学巨著《梦溪笔谈》中出现。
什么是麻刀?现在的年轻人听了可能一头雾水。
说到麻刀,就不能不先说说麻。“丘中有麻,彼留子嗟”“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杀人如麻”“披麻戴孝”“麻线拴豆腐——不能提”……这些活跃在古诗词和口语中的“麻”俯拾皆是,我们的先人和“麻”相亲相依。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麻”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犹记童年,家乡生产队里年年都种麻。春天播种,出土碧绿。盛夏尚未结束,麻就完全成熟了。用镰刀贴地面一棵棵削起,斩去麻头,一捆一捆扎起来,闷在水塘底沤麻。一星期后捞出来,拖到水塘边大树下,开始剥麻——把麻秆表面的纤维剥下来,又污又脏,臭不可闻。不要紧,拿到水塘里摆几下,漂洗干净,晾在树枝上绳子上,晒干后,就成了洁白的麻。
小时候,家里用的绳子除了少数是用草搓的,其他拴牛的、拴猪的、挑担子的、绑东西的几乎都是用这种麻搓的。
这种麻我们叫它“青麻”。那时还有一种“火麻”。妇女用它来打麻绳,纳鞋底,上鞋帮。
而今在我家乡,没有人种麻了。人们要绑东西就到街上买塑料绳或者铁丝。早就没有人做鞋穿了,纳鞋底上鞋帮用的火麻自然也不见了踪影。
虽然生产队里年年种麻,供销社里天天卖麻,可是青少年时代(七八十年代),我对麻刀还是闻所未闻。
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在乡镇工作时,平生第一次看到了麻刀。灰不溜秋,乱七八糟,无头无序,真正的“一团乱麻”。都是一寸来长的“麻丝”,既不同我小时候看过的那种洁白的“青麻”,也不是供销社买来的那种“火麻”。建筑工人使用时,也不管它怎么脏乱,随便抓过一团,揣在石灰浆中,用铁锨反复和匀,就可以涂墙了。这样涂抹出来是不会像草房子泥土墙壁那样开裂的。
80年代中期开始,草房子渐行渐远,瓦房楼房慢慢拔地而起。涂抹墙壁用上水泥“毛沙”,麻刀和灰浆虽然价格便宜,也还是逐渐被淘汰。
今天,我们的房子基本都是楼房,地上铺地砖是最起码的;墙壁上用白水泥涂抹收光后,还要再装修——披泥子,做乳胶漆,或者贴壁纸瓷砖,做木墙裙等等进行美化。
遥想沈括当年,用麻刀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家可以做到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梦溪笔谈》中感叹“赵韩王治第,麻捣钱一千二百余贯,其他可知”。想想种麻的不易,麻之于古人生活如此重要,谁舍得把好好的麻剁成寸许的麻丝,用来做“麻捣”呢?那一定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吧?假如沈括地下有知,听说今天的中国人已经不知麻捣为何物,很多年轻人竟然从未见过麻,不知道麻是什么,他一定会目瞪口呆吧?
笔者是个60后,参加工作30年,回顾30年来中国发生的巨变,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作者:阮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