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先生是我国现代著名诗人、学者和民主斗士,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一位善于封面设计的书籍装帧高手。
早在清华大学求学时,闻一多就在《清华年刊》上发表了多幅黑白插画,并著有《出版物底封面》(1920年5月7日《清华周刊》第187期)的文章,指出“美的封面”:“不专指图案的构造,连字体的体裁、位置、面积、表现的方法,都是图像的主体元素。”对书籍封面的字体,提出了富于创见性的观点:“总体须是合于艺术的法义,宜美术的书法(除篆籀大草外)——刻板的宋体同日本式方体字宜少用。”强调不能忽视书法字体在封面设计中的应用,宜根据书籍的内涵和情趣,将美术字设计成丰富多彩的形态,传达出不同的情感和意蕴。
1923年,闻一多在美国留学期间,经郭沫若介绍,上海泰东书局同意出版他的第一本诗集《红烛》。他苦心孤诣,为诗集设计了多种封面,还画了不少插图。他在给梁实秋的信中写道:“因为经济关系,所以我想加插图的奢望也成泡影了。封面上我也不打算用图画了……我觉得假若封面的纸张结实、字样排得均匀,比一张不中不西印得模模糊糊的画美观多了。”后来出版的《红烛》的封面,蓝色边框,白底红字,闻一多称之“虽然还大大方方,很看得过去,但不能算是成功的”。
1927年,梁实秋的论文集《浪漫的与古典的》出版前,闻一多不拘陈法,设计的封面别具匠心:以浅棕色的阳刻“浪漫”印文、阴刻“古典”印文,构成形式别致、色彩鲜明的图案,与梁实秋自题的书名《浪漫的与古典的》互为映衬,古朴大方,新颖醒目,体现了闻一多求新求变的美学追求。
同年,徐志摩的散文集《巴黎鳞爪》由上海新月书店出版。闻一多在封面设计中,以整版黑色为底,运用蒙太奇手法,将眼睛、耳鼻、红唇、手和大腿等特写图形,不规则地点缀在满幅浓黑之上,不仅含蓄地呼应了书名中的“鳞爪”之意,而且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摩登巴黎留给中国诗人的印象:浮华、凌乱、畸形、病态,充满诱惑,令人目眩。同时,对书名的部分笔画予以粗化和变形处理,左右倾斜地安排在画面的上下两端,“徐志摩著”四字则以印章形式钤盖在左下方,既保留了传统书法的东方之韵,又体现了西方现代设计的风格特征,收到了图文并茂的视觉效果。
1931年,徐志摩生前最后一本诗集《猛虎集》由新月书店出版。在设计封面时,闻一多有意识地沿袭了自己先前提出的“必须与本书内容有连属的或象征的意义”的设计主张,将中国传统笔墨与西方现代主义表现手法融为一体,以深赭黄色为底,通过简洁遒劲的写意横线,用浓墨铺排出虎纹的苍莽意象,显现出猛虎凶狠威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画面简洁但气势磅礴,极富中国情趣,兼具现代意味。而若将封面和封底摊开,整本书又恰似一张令人震慑的虎皮。这种象征手法的巧妙运用,不失为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的书籍装帧的成功范例,集中体现了闻一多的设计理念。
1933年,林庚的诗集《夜》出版时,闻一多选用美国现代版画家肯特的一幅作品作为该书的封面,但在局部细节上则进行了一定的改动,主要是模糊了背景中的汪洋之水,突出了原作中仰卧在船上的“人”。同时,为保持与封面左下方书名方框(仿宋体“夜”字,笔画瘦劲有力)的均衡,在画面右下方添加了一段石梯、一只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神兽及其阴影,由此强化了画面的立体感,凸显了中西并蓄的装帧效果。
而闻一多为自己的诗集《死水》所设计的封面,则被公认为最有个性、最富诗意、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出版方新月书店称之为“新颖且别致,是现代新书中第一等的装帧”。其封面、封底,选用整版不发光的黑色重磅厚纸,仅在封面右上方三分之二处,精致地贴上印有书名和作者名字的一条金色签条。闻一多对黑色有着异乎常人的理解和运用,他曾经指出,“白色恐怖”的说法并不恰当,因为从字面上来讲,白色是纯洁的,所以“黑色恐怖”才是正确的表述。他将黑色融入装帧设计中,通过黑与红的鲜明对比,在沉闷与凝重、压抑与高贵的反差中,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寄寓了“压迫愈甚,反抗愈烈”的深刻哲理。
此外,闻一多还曾为杨振声的小说《玉君》、徐志摩的散文集《落叶集》、徐志摩与沈性仁合译的小说《玛丽、玛丽》等书籍担纲封面设计,情趣盎然,意境深邃,风格独特,富于浓郁的装饰艺术风格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反映出他对西方设计风尚的认可和接受。
闻一多除了擅长书籍封面设计外,亦精于书刊的插图设计。1927年,他为潘光旦的书稿《冯小青考》(后改名为《小青之分析》《冯小青:一件影恋之研究》),创作了一幅名为《对镜》的水彩画插图。冯小青是生活在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因婚姻不幸最终抑郁而死。画面上,闻一多借鉴19世纪末西方新美术主义设计风格,勾勒了主人公身披睡衣、以背示人、对镜梳妆的背影,同时巧妙地借助梳妆台上的圆镜,映衬出她散乱的发鬓间,娥眉微蹙,眼神忧悒,面容憔悴的形象。画面的左上方,悬挂着一只鸟笼,预示了人物的悲剧命运。整幅作品从一个侧面,折射了闻一多积极倡导并身体力行的“中西会通,古今融合”的美学理念。
(作者:周惠斌,系上海市崇明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