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语话文】
口头语需不需要规范,这个问题不能“一刀切”,因其既涉及语言规范框架的基本标准,也涉及口头语的类别及性质。
从语言规范的框架来看,语言规范化是出于保证社会中运用语言传递信息有效性的需要,即保障人际交流,甚至人机交流的有效顺畅进行。语言规范涉及语音、汉字、词汇和语法等。交际的顺畅与否,既要看其创造是否遵循一种普遍性的约定俗成,又要看其产生是否遵循有规则的、有体系的演变规律。
从口头语的类别及性质来看,“口头语”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被释为“说话时经常不自觉地说出来的词句”。据此可知,其区别性义素为[+经常][-自觉]。然而,“经常与不经常”“自觉与不自觉”这两类义素在界定事物的内涵和外延方面都不太具有可操作性。
分析口头语的可操作性方法,一是运用语料库,二是采取“同位互显”方法。笔者通过对人民网的搜索与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中口头语的观察,认为口头语从意义表达来看可分为两类:有意义口头语与无意义口头语。
有意义口头语既可以是词、短语,也可以是句子。比如,“小姐姐”“瞧着办”等具有口语属性;“食在广州”“信息即是力量”等具有书面语属性;“一亩棉,三亩田”“小暑大暑,上蒸下煮”等具有熟语属性。在语言规范框架内,有意义口头语不仅约定俗成,而且构造规则上也遵循汉语的语法规则。
无意义口头语并不具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在语法系统里一般认为是虚词或功能词,但仍然具有语法意义。这类口头语可分三类:
一是来自具有指称功能的代词或短语,如“这”“那个”“怎么说呢”等;二是来自语气词或短语,如“嗯”“啊”“好吧”“是吧”等;三是来自具有逻辑语义关系的连词、副词或短语,如“然后”“接着”“所以”等。然而,当它们成为口头语时,连语法意义也都磨损殆尽了。
这类无意义口头语具有重复性,即说话者多次不自觉地重复使用某一个词或短语。有时是间隔性重复,如在表达中经常使用“然后”;有时是接续性重复,如“嗯嗯嗯”“这个这个这个”等。还需指出的是,无意义口头语与其前后的句法成分之间不具有结构上的完整性,也不具有语义上的衔接性和逻辑上的顺承性。它是个人语言习惯或口头表达水平的反映,具有个人特色,而且是可改善的,并非稳固不变。
那么,这类无意义口头语在使用时需不需要规范呢?
从语言现象是否具有约定俗成的性质来看,无意义口头语并不是约定俗成,而且也不是主观臆造、自由创造出来的,它们只是说话者无意识的多次重复功能词的结果。
从语言现象的产生是否具有类推性或规律性来看,无意义口头语并不是依据某类语言现象或规则类推而来的,而是口语表达中由于处于压力环境或心里紧张、个人习惯等而产生的语言使用现象。这类口头语在使用中未发生语义变化,不会真正割裂句子前后的句法结构,所以不会影响交际双方对语义的理解,因此并不属于规范的对象。
既然无意义口头语不需要规范,那是否就可以任由“然后”等泛滥使用,而不对其限制呢?
规范与限制是两回事。规范是系统规则问题,限制是语用原则问题。语言的使用要遵循一定的语用原则,目前主要的语用原则是会话合作原则。
质的原则讲求说话者提供的信息具有有效性。无意义口头语在同一时间段内多次重复并没有提供有效的用于交际的新信息,因此可以看作是一种信息的贫瘠。
量的原则讲求说话者提供的信息量是足够的。无意义口头语不仅没有提供新的信息,更别说足够的信息量了,而且还造成了词语数量上的冗余。这都是语言使用不经济的表现。
礼貌原则讲求说话者与听话者能够在一种愉悦的氛围下进行交际,而无意义口头语会使听话者产生啰唆的感觉,听起来厌烦。因此,基于语用原则的分析,无意义口头语的使用应该受到限制。
无意义口头语的使用限制问题与“语体语法”理论相关,即受制于“交际内容、交际对象、交际场合和交际态度”。涉及具有正式属性的交际内容、对象、场合和态度时,应该杜绝无意义口头语的使用,如新闻发布会、重大会议等。当这四个方面具有非正式属性时,也应该减少使用,如家庭环境、朋友聚会等。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思考,仅剩下语音这一物质外壳的无意义口头语是否有什么积极作用?
英国斯特林大学和爱丁堡大学联合开展的研究显示,这类口头语有助于理解和记忆。因为,这类口头语的使用场景往往具有压力性因素,使得说话者思维不顺畅,逻辑不通达,为了给大脑思维争取时间从而在表达时使用这类口头语。此外,在口头表达时,语流需要顺畅,使用这类口头语则能起到语音连缀或拖延接续的作用。
尽管如此,我们也并不提倡无意义口头语,但是需要将其纳入个人语言表达能力框架。换句话说,减少无意义口头语的使用,是提高个人语言表达能力的需要,而不必提高到“破坏祖国语言纯洁性”的高度。
(作者:宫领强,系鲁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