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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07日 星期日

    走进文物里的“江南风景”

    作者:本报记者 颜维琦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07日 11版)

        姑苏繁华图卷·局部 徐扬

        剔红东篱采菊图盒

        江南春词意图卷·局部 文徵明

        宫闱宴乐图漆案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拓片·局部

        透雕浮槎犀角杯 鲍天成

        秋月帖(宋拓本) 王羲之

        【艺境观象】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江南,一个千百年来让中国人魂牵梦绕的名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是诗词中的江南;“云山柳岸”“烟岚气象”,是中国绘画中的江南;正在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年度大展“春风千里——江南文化艺术展”,则用精心遴选的197件艺术品展现文物里的江南风景。

        何处是江南?何以话江南?江南的精神是什么?江南文化的源流在哪里?文物是历史的载体,随着展览次第呈现的江南风物,观众得以信步千年,推开一扇通往江南文化深处的窗,由此,也得以更清晰地理解长三角的文化性格,眺望新时代江南文化的新发展。

    解码“江南故事”

        公元1691年,王翚和几位内廷画家着手绘制一组共12巨卷的清宫绘画,详细描绘康熙皇帝第二次南巡的全过程。这就是著名的《康熙南巡图》,也是本次展览开篇的第一件文物。康熙曾六次南巡,解决水患,肃清吏治,从而开启康乾盛世。“江南如此多娇,如今,我们仍然重江南、说江南,如同这个展览。”此次展览的内容策划、上海博物馆工艺研究部副研究馆员谷娴子说。

        江南文化不是无本之木。展出的文物中,年代最早者来自距今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其他绝大多数为东晋之后,尤其侧重南宋及以后。在上海博物馆馆藏文物的基础上,同时借展安徽博物院、湖南省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馆等15家文博单位的重要文物,涵盖骨角器、玉石器、青铜器、陶瓷器、书画、古籍、漆器、家具、印章、竹木器、玻璃器等诸多门类,将江南历史的源远流长尽展眼底,也勾勒出江南文化发展的一条流动的时间线。

        江南文化最初的源头是与河姆渡、马家浜、崧泽、良渚等相连接的上古文化以及吴越文化,这是江南的本土文化。公元317年,晋室南渡。随着“士族精神”“书生气质”的注入,江南优雅转身。南朝时,这里成为文学中心,书法、绘画、雕刻等俱有盛名。唐宋之际,江南社会完成了由尚勇到崇文的转变。及至明清,公学、家学发达,藏书、读书盛行,教育、文学、艺术等都走向高峰。以文秀典雅为底色,江南成为人们心中的天堂。

        展柜一侧,春秋战国时期的吴王夫差鉴、越王者旨於睗剑泛着光泽,吴越争霸的兵戈之声犹在耳畔,不觉已立于宋拓《淳化阁帖》中王羲之《秋月帖》的飘逸气韵中,“忽然秋月”之句令人心有戚戚。元代王冕《墨梅图轴》的繁花密枝别开生面,明代徐渭《竹石牡丹图轴》则以水墨淋漓,独得天趣抒发。

        穿行于展厅中江南园林的漏窗花墙之间,步移景异,随处相遇:一只可啜饮、可吸饮的明代犀角雕荷叶螳螂杯,道出江南的典雅与精致,一组活泼泼的彩绘浙江海宁皮影人,是布衣蔬食的江南日常里的闲情偶寄。此次布展突破单一门类和时间脉络,以江南文化的主题贯穿,每一件展品都是一片江南的景、一首江南的诗、一段江南往事。

    重读“江南意象”

        元代画家倪瓒浪迹江南山水,曾作《江南春》词三首,在明清时期得到众多画家文人的追和,成为江南艺坛一大盛事,自此,“江南春”也成为中国山水画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此次展览便选取了一件上海博物馆藏明代文徵明《江南春词意图卷》。木叶初碧,草长莺飞,画面淡雅秀润,一片春日旖旎。卷后吴中文人争相题和,有沈周、祝允明、唐寅、王宠、文彭等十数家题跋。

        在谷娴子看来,文物里的江南图景是斑斓的,如今的“江南”二字很多时候已经超越地理区域概念,它更像是一个形容词,象征着温润、诗意、富庶等诸多美好。在对江南艺术品梳理的过程中,她看到了崇勇尚智又文秀典雅的江南、安礼乐仪又旷达洒脱的江南、治平济世与明德修身的江南,也看到了阳春白雪与市井浮生的江南、抱诚守真与海纳百川的江南。展览据此分为五大板块,力求让观众在欣赏艺术之美的同时,感受其间承载的历史与文化内涵。

        江南是富饶与文明的,江南人安于礼、乐于仪,生活讲究仪式感,江南人也是洒脱的,崇尚美与自由。借展自安徽省马鞍山市三国朱然家族墓地博物馆的《宫闱宴乐图漆案》,被视为目前仅存的三国(装饰)绘画实物资料,向来以复制品示人,此次展出原物,极为难得。南朝《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拓片》等,则讲述江南规范之外的寄托与通达。

        除了诗性,江南更有责任、思想与气节。“清学开山之祖”顾炎武、“一代儒宗”钱大昕等众家藏书、著书,彰显明清江南的典籍丰富、学术精博。明代蔡世新《王阳明肖像图轴》、明代倪元璐《行书五律诗轴》、清代恽寿平《花卉册》、清代龚贤《江村图卷》等则描摹出江南人物的价值追求与艺术修养。

        中国史学会副会长、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熊月之认为,江南文化重视人、重视人的价值,重视人性自由发展,重视满足普通百姓的物质与精神需求,崇实、重商、重民、精致、开放,这是中国重视实用实效的实学精神的弘扬,是中国文化自身滋长出来的现代性。

        在文物中重读“江南”,体味“江南意象”,便能理解:江南,不仅仅是一个地域概念,更是基于一定地域基础上的文化共同体。正如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终身教授、图书馆馆长胡晓明所说,作为中国意象的“江南”,深深融合了南北中国的文化要义与精神向往,而不仅仅是一种地域文化。在今天,重新建构文化的江南,这是一代文化人的历史使命。

    理解“江南精神”

        有意思的是,江南意象中的茶、荷花、杏花、梅花以及古寺、烟月、钟声,未必是江南特有的风物,一旦与江南联系,这些美好的东西就会好上加好。“江南之所以成为江南,正是有一个奇妙的人文机制。”胡晓明说,“自古以来,江南就是一个生产美、释放美、传播美、放大美的地方,‘江南’本身也被放大、被生产出来,成为一个美美与共的中国意象。”

        五代董源《夏山图卷》中的幽情远思、元代倪瓒《汀树遥岑图轴》里的辽阔萧疏、明代董其昌《栖霞寺诗意图轴》的秀逸苍润,无不透着江南文人的雅意闲趣。其中,《夏山图卷》极为珍贵,出于文物保护需要,仅展出一个月。明代缪瑞云《顾绣竹石花鸟人物合册》等再现的是江南人的匠心与巧思。对技艺的创新、追求卓越的精神始终贯穿于不断的文化整合过程中。

        开放、多元的文化基因也根植于江南文化。展品中,东晋墓出土的罗马玻璃杯、伊斯兰风格的蓝色磨花玻璃舍利瓶明示了一个开放的江南。当长达12米的清代徐扬《姑苏繁华图卷》徐徐铺展,跃然眼前的是一幅江南城镇“商贾辐辏,百货骈阗”的画卷。画中有各色人物1.2万余人,各类房屋建筑2140余栋,各种商号招牌200余块,涵盖50多个手工行业。除了经营本地土产,店铺里更多是来自外地的名产,不乏海外珍奇。

        展览终章,以吴湖帆新古典主义山水《层岩积翠图轴》、刘海粟取法西洋画并结合传统泼墨法的《青绿山水图轴》、颜文樑运用印象派技法的油画《黄浦江夜航图》为收束,意味着古典江南所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开放、兼容、创新中发展,走向多元和繁荣。

        2018年11月,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开幕式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支持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并上升为国家战略。长三角地区一体化发展迈入崭新阶段。上海近年来全力打响“上海文化”品牌,发掘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的内涵。上海博物馆馆长杨志刚告诉记者,此次江南文化艺术展自2018年6月开始立项筹备,是上海博物馆首次利用馆藏文物作为主要展品策划的综合性、主题性展览,为此首次成立展览筹委会,全馆学术部门通力合作,聘请多位馆外专家进行学术论证,共同呈现这场诚意满满的展览。

        春风千里,行走江南。江南是刚健的、灵秀的,江南是深厚的、开放的。当我们走进文物里的“江南风景”,便能读懂江南的文化性格,也更能理解长三角共同的文化根脉。

        (本报记者 颜维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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