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最早见于《毛诗正义》。孔颖达注疏中提到:“郑于《六艺论》极言瑞命之事。云:‘太平嘉瑞,图、书之出,必龟龙衔负焉。黄帝、尧、舜、周公是其正也。若禹观河见长人,皋陶于洛见黑公,汤登尧台见黑鸟,至武王渡河白鱼跃,文王赤雀止于户,秦穆公白雀集于车,是其变也。’”(引自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之《毛诗正义》卷十六)孔氏说郑玄所言瑞命之事提到“秦穆公白雀集于车”。郑玄《易讳》则说:“各繇在尧《河》《洛》,穆公授白雀之书是霸……犹踟蹶,言将兴之人皆有瑞应,无苟然者也。”(见汉郑玄注《易纬·卷七·易是类谋》)秦穆公出狩有白雀集于车,此后霸业遂成。由此得知,“白雀”最早被视为政治上祥瑞的象征。《晋书·乐志》记载《白鸠篇》:“翩翩白鸠,再飞再鸣。怀我君德,来集君庭。白雀呈瑞,素羽明鲜。翔庭舞翼,以应仁干。”(见唐房玄龄等撰《晋书·乐志十三》)更是明确表明“白雀”乃吉瑞之兆。此后历代史书中记载“白雀”者,皆以此本之。伴随着社会生活场景的变化,“白雀”也有不同的意义。“白雀”作为古代祥瑞,最早出现在古代政治活动中。如《宋书》记载:“白雀者,王者爵禄均则至。”(见梁沈约撰《宋书·符瑞下》卷二十九)他是政治家霸业可成的隐喻。同时,还以“白雀居于庭”象征贤士能臣的美好德行。
“白雀”作为祥瑞的代表,已经与政治生活密不可分。在我国古代谶纬五行之说流行的社会现实下,福祸吉凶之兆成为政治家们预测国运走势的一项指标。“白雀”作为祥瑞的代表,是古代社会常见的现象。它与白鸟、白兔、白鸠、白鹊、鹦鹉、赤鸟、赤雀等都是吉兆。按《宋书·符瑞志》所载:“宋时赤乌、白乌、三足乌、白雀、白鸠、白雉、白鹊、赤白鹦鹉等瑞鸟于元嘉二十四年之前凡上百见。”(见梁沈约撰《宋书·符瑞下》卷二十九)作为祥瑞之物,“白雀”入诗多表示好兆头。一方面,“白雀”被视为贡物上呈天子。如《宋书》记载:“晋武帝咸宁元年,白雀见梁国,梁王肜获以献。晋武帝太康二年六月丁卯,白雀二见河内南阳,太守阮侃获以献。太康二年六月,白雀二见河南,河南尹向雄获以献。”(见梁沈约撰《宋书·符瑞下》卷二十九)另一方面,政治家以祥瑞之象察政治得失,如后燕曾因见“白雀”而大赦天下。《十六国春秋》记载:“夏四月甲午有异雀,素身绿首,集于端门,栖翔东园二旬而去。以异雀故,大赦殊死以下,改东园为白雀园。”(见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卷四十七《后燕录五》)君主以白雀逡巡不去而减轻牢狱之罚。又权德舆曾上表皇帝说:“臣某等言:今日伏奉宣示,昭义军节度使李元淳所进,于邢州获白雀、白山鹊各一者。谨按孙氏《瑞应图》曰:‘王者奉己俭约,尊事耆老,则白雀见。’又《晋中兴书》曰:‘天下安宁则见。’”(见蒋寅笺,唐元校,张静注《权德舆诗文集编年校注》)君王德政则天降祥瑞以贺,这类记载也表明了古代“天人合一”思想深入人心。
“白雀”同时象征品格高尚的人。如《十六国春秋·后凉录》记载,侯瑾“能解鸟语”,曾出门见白雀与黑雀列行,慨叹“君子与小人相共居焉”,“遂去,不知所之”(见北魏崔鸿《十六国春秋》卷八十四《后凉录四》)。据此可知,侯瑾以“白雀”“黑雀”比喻君子与小人。“白雀”本就是祥瑞美好的象征,君子不外乎品格高尚或具有美好德行的人,因此以“白雀”喻君子再恰当不过。史书中亦有贤臣逸士与白雀相关联的记载,士有德行,则白雀巢庭。如晋朝罗含以文章名,德行无亏。在官舍时“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见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列传第六十二》)。又《梁书》载甄恬为父守丧至孝时“有白雀栖宿其庐”,州郡上书表其孝行,上即召并加授爵位。(见唐姚思廉撰《梁书·列传第四十一》)又司马申为秣陵令“以清能见纪,有白雀巢于县庭”(见唐姚思廉撰《梁书·列传第二十三》)。以上皆是品行高尚之人,白雀居其庭代表他们德以配位。要指出的是,三国时周不疑有《白雀赋》,今已不存,而唐人王颜的《白雀赋》则将白雀“皓然自居”的高尚象征与君臣德行祥瑞两者合一,清人杨芳灿的《白雀赋》则又将白雀仅固定为“王者爵位均”的祥瑞。
“白雀”在诗词创作中主要指向以下三方面的文化意义。第一,“白雀”在文学作品中多是以神鸟的面目现身,成为文人应制诗词中的常用意象。如前蜀贯休《上卢使君》:“嘉树白雀来,祥烟甘露坠。”(见前蜀贯休著《禅月集》卷五)皆是此意。另外,历代文臣史官多以祥瑞进呈天子,“白雀”自然成为应制诗词的常用选项,唐代令狐楚有诗:“青编书白雀,黄纸降苍龙。”且有注言:“其日敕,鄜州奏白雀。宜付史馆。”(见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三百三十四)再如唐代张永进《白雀歌并进表》即以“白雀”上表称圣德。他在序中说道:“承白雀之端,膺周文之德。”其诗有“白雀飞来过白亭,鼓翅翻身入帝城”句(见陈尚君校辑《全唐诗补编》续十卷三十六)。张氏以“白雀降瑞”为诗,扬誉歌颂帝王功绩,末句尤能见应制之特色。
第二,明清文人以“白雀”为典入诗词,已不大取其祥瑞之意。现存明代含“白雀”意象的诗词多以张坚护白雀与刘天翁的故事为主,或是敷衍其故事原貌,或是借典言志,与“白雀”为神明、祥瑞之本意相去已远。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刘天翁下凡欲除张坚,张坚因护白雀反被其捷足登天,张为天帝后“封白雀为上卿侯”。明代张泰《游仙词》其十六“白雀主人成白龙,老刘翻领太山封。天翁亦自让捷足,莫怪凡夫争长雄”(见明张泰撰《沧洲诗集》卷二)即专述此事。明清之际王夫之《风流子·自笑》:“大笑天翁白雀,输我偷骑。”(见王夫之《姜斋词集》)以此典自嘲复国无望之无奈。清黄人《短歌行》:“白雀置酒迷天翁,下方小儿偷六龙。”(见清黄人《石陶梨烟阁诗》)此中除用张坚护白雀之典外还涉及《遁甲》“赤雀不来,国则无贤;白雀不降,国则无嗣”说。赤雀指代国有贤士,白雀则指代国有嗣承。然而,这一用法于古代诗文中并不常见。
第三,因为“白雀”的美好意象,诸多以“白雀”命名的现象、名胜遂诞生,赋予其广泛的社会文化意义。比如后秦君主姚苌就以“白雀”为年号。(见唐房玄龄等撰《晋书·载记第十六》)古代诗词中,常见“白雀洞”“白雀寺”“白雀城”等,亦取“白雀”祥瑞之意,可知“白雀”作为吉兆已经被广泛运用到社会生活中。如“白雀洞”当为桂林隐山六洞之一,此洞因郡人献白雀而得名,唐代韦宗卿《隐山六洞记》记之。宋代吕愿中有诗:“洞中石燕可长生,白雀何因得浪名。无限好山难买得,世间奚用孔方兄。”(见明姚希孟撰《循沧集》卷一)当时孙抗亦咏《白雀洞》:“禽贵羽毛洁,地怜岩壑幽。”(见清陆心源撰《宋诗纪事补遗》卷八)另外,历史上不止一处有白雀寺出现。如始建于南朝的常熟虞山白雀寺、宁波柘林寺后改名白雀寺、山西华阴市白雀寺等。其中名气最大、文人留墨最多的当属虞山白雀寺。明代王世贞曾撰《重修白雀寺记》并有诗记录白雀寺的时代变迁。明代王宠探访白雀寺前后留下七首诗篇,然诗旨并未多涉白雀。以上两例体现“白雀”的祥瑞之意由初始的政教化向社会生活化过渡,其文化内涵经历了自上而下的传播。
要之,就现存“白雀”诗词来看,它是吉兆、祥瑞的代表,成为古代文人歌咏的主要对象。白雀或被神明化,以示吉兆;或被赋予高洁的人格,以喻君子德行。与“凤凰”“鹤”“喜鹊”等意象一样,也是中国古代文学、文化中重要的祥瑞。然而,随着社会变迁,除祥瑞之意外,“白雀”的其他社会文化内涵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作者:周 翔,系南京师范大学词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