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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4月04日 星期六

    抚慰伤痛的修辞艺术

    ——读迟子建《白雪乌鸦》

    作者:王海峰 《光明日报》( 2020年04月04日 05版)

    《白雪乌鸦》 迟子建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白雪乌鸦》是迟子建写于2010年的长篇小说,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次印刷,讲述的是110年前哈尔滨鼠疫暴发时傅家甸的爱恨情仇与生死离别。这场在1910年秋冬之际暴发,于1911年5月结束的东北大鼠疫夺去了六万多人的生命。仅有两万余人的哈尔滨傅家甸,疫死者五六千。小说中,迟子建并非单单描述一段普通民众的战疫历史,而是用汉语的光芒缝补一段失落的记忆。

        在小说后记《珍珠》中,迟子建说:“我在小说中,并不想塑造一个英雄式的人物,虽然伍连德确实是个力挽狂澜的英雄。我想展现的是鼠疫突袭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也就是说,我要拨开那些累累的白骨,探寻深处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将那缕死亡阴影笼罩下的生机,勾勒出来。”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并未建构一个宏大的甚至连贯的故事,而是采取素描式和画廊式的叙述方式将傅家甸的生生死死一一刻画。这不禁让人想起萧红的《呼兰河传》。而在《白雪乌鸦》中,当王春申鼓起勇气推开钟表店大门时,他湿润的眼睛和眼前浮现的谢尼科娃青春的脸,正弥合那段时间的微光。

        迟子建的语言在这种灾难叙事文本中表现了更深切的同情、更生动的记忆和更真挚的抚慰。

        首先,景语同情语交织,表达悲切和无助。例如迟子建在《殉葬》一章里这样描写:“若是夏日,太阳还会像赶集的小脚女人似的,在空中热气腾腾地走着,可是隆冬时节,天黑得早,此时的太阳,完全是个弃婴,被扔到西边天,无人理会,它散发的淡白的薄暮光晕,与半空中飘浮的柴草燃烧后产生的烟霭交融,使傅家甸更加阴气沉沉。”

        再如,“傅家甸像一艘锈迹斑斑的船,沉在夜色中,人们对疫病由恐惧到无畏,但随着又一波死亡高潮的出现,恐惧又像死鱼一样,浮出水面。”此类修辞将静物与动物结合,将自然与社会交融,让阅读者倍感灾难的深重。迟子建的修辞将读者带入鼠疫笼罩的傅家甸深处。

        其次,生动活泼的修辞瞬间勾勒绝境深处的内心世界。例如,迟子建写王春申的悲痛欲绝:“王春申一想自己要给三个孩子当爹,却没一个是亲生的;而要给自己当老婆的女人,一个不如一个,他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蓬草,让黑马嚼了,化成粪球。”如《典妻》一章,写被纪永和百般蹂躏的翟芳桂的心境:“她想,自己这根软蜡,原来还有灯芯的,谁要是划根火柴,没准儿能把她点亮呢。现在她的灯芯却是被彻底抽走了,只剩下一摊寡白的烛油,再无光明可言。”迟子建三言两语勾勒出了一个人的绝境。这种具有真切生命体验的汉语修辞建构了一个脉搏时刻跳动的百年前的平民世界。哪怕是一滴泪水,也可以窥见一个晶莹而悲恸的内心。

        如《灶神》一章所写于晴秀被周家人抛弃的感受:“她的泪珠滚滚而下。泪珠明明是水,可于晴秀却觉得,今夜的泪珠是火焰,因为它们烫着了她的脸。”如此火焰般的泪水,写穿了一个女人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的痛苦体验。

        最后,修辞中透露真挚的抚慰。这种抚慰既是作家对小说中人生遭遇的抚慰,也是作者对读者阅读心理的某种抚慰。例如《冷月》一章中,作家用上帝视角这样写道:“而两颗豆子,一红一黄,红的看上去像一团遥远的火,黄的则像一粒金子。它们在一起,就像一双未惹尘埃的眼睛,那么的明媚和纯净。”这种书写并不是小说中某一个人物的所见和心境写照,而是作者站出来对一个人遗物的深情描摹。这样修辞的结果便让原本令人憎恶的纪永和变得“柔和”起来,让原本悲恸的生命流逝似乎有了一丝动人的光亮。

        纵观迟子建小说,不论是长篇《额尔古纳河右岸》等作品,还是中短篇《清水洗尘》等作品,其语言都呈现了这样三种修辞艺术。这种修辞并非是单纯意义上的狭义的语言表达方式,而已成为建构小说历史环境、透视小说人物精神和抚慰读者精神伤痛的汉语修辞艺术。

        (作者:王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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