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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18日 星期六

    人文时间下的诗意劳作

    ——《跟着节气过日子》读后

    作者:张志春 《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18日 09版)

    缂丝勾稿

    《跟着节气过日子》成 琳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把古瓷片写进诗里

        长安初雪时分,空气格外新鲜,偶有机缘读到《跟着节气过日子》一书,遂想到2016年11月30日二十四节气正式入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遗名录这桩事儿。想成著或许因此而起,其中的意义与价值真有好多可说道的。而打开一看,却见别开生面,不是科普二十四节气知识与原理的钩沉考释,也不是大概念运演的高台讲章,而是以二十四节气来笼罩与框束总体格局,以挚友对坐随意叙谈的口吻,举重若轻,娓娓道来,叙述着在过去不怎么起眼的小群体——手作匠人对中国传统手工技艺的痴迷与追求。这就新鲜了。

        首先,以二十四节气为线索统领全局,架构全书,唤醒着特有的文化认同感和历史纵深感,更有针对时弊而有所激扬的对话感,甚至会引发跨越式的代入感。

        二十四节气是一个自成体系的时间维度,文本叙述从此出发并笼罩全程,确有新意,亦有深意存焉。我们知道,时间是一种变化的过程。因其性质,可析为自然时间和人文时间。自然时间是自在的存在,一种直线式的两端无限延长的流动式的存在,它是自然万物的展示过程。而人文时间,则是时间的人文知觉,以心来度量,以不同的需要和理解来感受的时间。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仿照太阳照射地球的角度所创造的独特的时间刻度。这是自先秦以来中国人所编制的太阳历,即纯粹阳历。而时间之所以能贯以人文,并非源起于纯然抽象色彩与概念的涂抹与笼罩,而是历代先贤具体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的叠加,且如同水波荡漾,活态地传承于我们具体的生活情境当中。

        在传统社会中,二十四节气的每一个节点,都是重要的时间坐标。它不只是民众表达自己信仰与情感的凝聚点,也是传统延续的加油点,更是实在的生活艺术指导日。无数代人的努力,无数工匠手作之美的积淀,使得时间有了形体,有了空间,有了线条、色彩、温度和味道。它涵盖广泛,包罗万象,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岁时年节,人生礼仪,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仿佛“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一般无边无际,浩瀚无涯。而著者正是以这样的立场与口吻,品咂着生活情境中手作之美可以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从而使得细微物件中的幽深意味与启蒙色彩脱颖而出。这样,她深思熟虑,四两拨千斤,独选30余位手作匠人及其单一作品来叙述,就很自然了。就自成谱系的二十四节气来说,作为人文时间的标本,其特性就在于它与人生现实的关联。此刻穿古而今,仍有着落在实处的情景与魅力,仍在发挥着活态的效应;就手作匠人而言,作为一人一事的特写般地呈现,实实在在,便突破以往那种远镜头式的朦胧,集束般高度清晰地突兀而来,便有了群体的刷新般的形象与别致感受。特别是将其置于二十四节气的语境之下,置于全球化的语境之下,看似散漫无边的手工作坊式的劳作与追求便立刻有了光彩,仿佛漫天星斗辉映着现实与历史的夜空。如此叙述立场,如此篇章结构,如此焦点捕捉,都是耐人寻味的。

        其次,通读一遍,便觉字里行间渗透着著者的一种理念,即旨在透过手作之美的工匠精神,让其成为一种生活的态度以及信仰。而这一文化空间的建构,须得手作匠人才可实现。譬如家酿米酒,曾陪伴着祖先,也陪伴着我们,亦将陪伴着我们的后代子孙。文本的叙述策略,较少周旋工艺技术的环节,亦少酿酒者品性的呈现,而是鞭辟入里直指人心,指出米酒竟是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酒,它的品味契合国人的味蕾,也符合国人养生的观念,是与唐诗宋词一样散落在山水间的精灵儿,品咂米酒,就是致敬传统的表达方式……这就真的说到国人心灵的柔软处,真的走心了。倘若追溯历史,也真是。米酒就是周代文献所记载的清酒。历代吟咏,荡气回肠。就其地域而言,数千年来覆盖黄河长江流域,岂止一片江南?彩陶青铜,无不斟满,金樽高举,源远流长。李白在长安不就是大喝清酒么?杜甫《酒中八仙歌》的旋律与节奏中不就是弥漫着清酒的芳香么?盛唐诗歌的吟诵处,哪里不是“金樽清酒斗十千”呢?著者说:“酒的酿造其实是一种时间的艺术,也是一场微生物的华丽乐章。每一次酿造都是水、曲、米、温度、时间等各种不同属性的综合平衡。”直至今日,钟南山北麓的长安鄠邑一带,不少村落每逢岁时年节人生礼仪,仍家家酿制清酒,且配以中草药,家家私藏配方,各有特色,大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意趣。古人不见今时酒,今酒配方醉古人。一杯在手,自有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趣。想世间事物的感应,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不就是自古传承而来的生活态度与信仰么?米酒的酿造者似因此而有了推诿不掉的使命感,品尝者亦不难体会到穿越时空亲近前贤的温煦感。从某种角度说,这不就是精神家园的建构么?

        再譬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或惊异于我们身边如此特别的制陶工艺,便着意将这两千多年历史的砂器,加入当代生活美学,重现于我们的日常;或敢于辞去公职,在荒山峭岭中寻得一枚特别的茶叶,让远古民众智慧的创造之物,再回归到生活中去,让更大范围的人们通过这个物件,这个生活细节,思接千载,俯仰古今,进行一段跨越时间、空间的对话。这种诗意追寻的表述与守望,实质上是一种责任感,一种看似平凡的担当,一种看似寻常却奇崛的拓展。

        作者成琳如此叙述,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推崇:“艺术应该进入生活;生活美学不是一种高调,而是在饮食起居、生活吟味中实现,在与知交好友过从往来中实现,在个人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实现。”在这里,大都是享受过高等教育眼界大开,创造力极为丰沛的年轻人,沉静下来,执着于传统技艺的钩沉、挖掘与重构。于是,令人为之动容的情境纷至沓来。

        或在深山老林精心建构自己听风枕泉的民居,让每天都成为新的开始;或栖居深山,坚守自然纹理的木器物件,想象它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样子,坚持手工的质感;或挖春笋,煮熟、压榨、晒干,坚持历时半年传统的工艺流程,使之成为独特的美味;或苗族、侗族的传统数纱绣锦绣,将平静的内心融入一针一线,绣出开满小花的山坡;或手作花生酥糖,尊重食品的本味,相信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人而非机器生产的,从而重拾食物的美好;或复兴缂丝,让曾封闭于深宫的技艺渐渐融入大众的生活用品之中;而打籽绣这一度失落的传统工艺,从山乡小院绣到远方,让都市人重新直面生活美学的日常呈现……

        在这里,手作匠人身心合一,与天地浑然无间,成为全面发展的人。人常说心灵手巧,手巧者心必灵。手作的过程,便是全身心地投入且沉浸于生活物品的创造与欣赏的过程之中。显然,现代分工带来效率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枯燥时间与情趣失落等弊端,会在此际得以浸润与超越,消失于无形。因手作匠人既设计又践行,胸有成竹,原材料转化为成品的全过程一直在心中在眼前在手中浑然一体地变化推进,构思、设计、制作、修正直至成型,这一系列的呈现过程,便是从心理到践行,从情感到理智,从技术到审美的反复糅合过程,是心灵一片清澄的过程,是审美新感性不断累积的过程。不难设想,这里既有审美趣味的激活与波动,也有技术能力的落实与修炼,甚至看似繁重的体力劳作,实际上有着好奇、冒险、担心、沉静、否定、惊喜、欣赏等系列情绪反复纠缠的心路历程。从初始的憧憬到后来的回味,物品从无到有的制作过程,在这里成为多重复杂而余味悠长的心理震荡过程,最终都否定之否定地螺旋上升,成为肯定自我的欢乐节奏与旋律,成为自我价值实现的甜蜜回忆。顺天而行,应时而作,愈成功而愈淡泊,内心一片澄明,生活与工作节奏颇为舒缓,一切都笼罩在二十四节气的清风明月之下,创造的过程都成为踏歌而行的过程,这岂不是一个令人欣赏甚至心往神追的就业群体?可以说,这才是重塑手作匠人群体形象最着力的大手笔。

        再次,我们欣喜地看到,虽然只写到春季一册,至少还有夏、秋、冬季更多的群落等待描述,但这里已成功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手作匠人群体。他们有所担当,超越了既往而照亮着未来。他们乐在其中,不只追求天人合一而且追求身心合一,因痴迷与从业高度重合而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他们自觉自为,并非既往那些迫于生计的小伙计小相公,而是年轻享受过良好教育且自由度极高的奋斗者;他们胸襟开阔,并非刻板印象中不无贬损指称的小炉匠、小绣娘、小老板、小商贩、小业主、拾荒者……而是重启生活兴味超越前现代超越现代的前卫型人物,引领着时代潮流的支柱型人物;他们精雕细刻,不仅有技艺推衍,更有奉献精神与济世情怀,他们是哲人,是诗人,更是重构生活模式的设计师与践行者;他们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守望家园而不做井底之蛙、夜郎之君;他们埋头建构,把对自然的敬畏、对作品的虔敬、对使用者的将心比心,连同自己的揣摩感悟,都倾注于一双智慧之手,而立足之点,仍不时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着诗与远方……在这里,一帧刺绣,一片茶叶,一件木器,一个把玩,不只是自身价值的实现,不只是对周围生活境界的提升,还有对遗忘在角落里的历史性智慧的重拾与尊重。手作匠人是中国式工匠精神的最好诠释者,也是中国日子的最好践行者。

        难道不是吗?事实上,人类生活境界的提升与闪光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个群落智慧的劳作,得益于其技术建构与艺术目光的支撑与照耀。写到这里,忽而联想到横渠四句的宏大誓愿,从某种角度来说,倘将如此这般的手作匠人代入,将从中感知的工匠精神代入,便会焕发出崭新的意义。想想看,手作美器,使天然之物有了温度与情感,使高天厚土有了意趣;使自身,更使更大范围的平民百姓更为便捷优雅地安身立命;使历代先贤积淀在物件上的智慧与创造不致湮没而得以挖掘传承;使千秋万代得以从容自在,安居乐业。诗意不在别处,这就是微小而坚实地建构;精神家园不在别处,这就是路径宽阔地追寻。它固然以物的呈现可以把握,可以观赏,可以品尝,可以穿戴,可以馈赠……但却是淡漠了物质陶醉而着意于精神审美,使人沉浸其中而不知此身何在。总之,这些与生活相融浑然一体的艺术,是属于精神生活的艺术,就应该敲开千家万户的大门,与你我他这些朝夕相处的芸芸众生的衣食住行亲切对谈。这样,如同将鸟儿放归密林,鱼儿欢跃水中,禾苗根植于土壤,生命以自在与舒展的状态欢愉于天地之间。真可谓“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认真琢磨起来,或许只有这样的生存、生活与生命,才值得沉浸与歌颂。

        (作者:张志春,系陕西师范大学教授)

        ( 本文图片选自《跟着节气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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