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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03日 星期五

    留个故事给未来

    作者:艾 平 《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03日 15版)

        【新新中国】 

        这是乌兰察布土牧尔台镇的妇女创业工作室。室内陈列着多种手工制作的小工艺品,有绒线编织的玩偶、丝绸缝制的花朵、塑料珠子串成的挂件、废旧易拉罐镌刻成的挂画等等,虽然都是低成本投入,一件件却做得拙朴可爱。我看到了一套十二生肖的镜框挂画,眼前更是一亮,当即买下了其中的小猴子。

        这只小猴子,成为我给外孙女选中的生日礼物。我会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地把一个故事讲给她听——在远离西梅蛋糕和蕾丝公主裙的地方,制作这只小猴子的奶奶们,每天久久地伏案工作,把人们抛弃的易拉罐洗净,压成平面,然后镌刻造型,再细细抛光,直到那十二生肖活灵活现地跳起来,仿佛在冲着你调皮地眨眼睛……她们年纪大了,眼睛有点看不清了,手也没有那么灵巧了,有的时候,手会被易拉罐的刃给割出血;当她们结束工作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腰背疼痛,因为她们工作得太投入了,一连几个小时都舍不得休息。那么,她们为了什么这样不辞辛苦地工作呢?就是为了摆脱身后的“贫困”两个字。

        孩子会问我——什么是贫困啊?贫困是一片乌云吗?贫困是大怪兽吗?

        暂且让奶声奶气的你留在童话的乐园里,而你将来必须懂得这种真实,让我来为你记录。

        察哈尔右翼后旗位于乌兰察布市北部,这里地处阴山风口,严重缺水。其中土牧尔台镇所辖的94个自然村曾像一盘散沙似的,分布在560平方千米的荒漠化原野上,村舍是用泥沙垒起来的,断壁残垣,柴扉土墙,门前没有路,只有坎坷和尘土。这里只出产裸燕麦和马铃薯,都是低产作物。尽管脸被风沙打成了栗子壳,腰累成了嶙峋弯曲的树,一代代农民还是未能从土地里刨出温饱。近些年,年轻的一代纷纷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城市,就像梭罗所说的,去和几百万个人在一起过孤独的生活,只在春节的时候,匆忙回来拥抱一下亲情。那些留在自然村里的父母,只能以手遮阳,年复一年地向远方张望。

        2016年以来,在扶贫攻坚中,为了让贫困人口离开困难的生存环境,政府实施了易地搬迁工程,全镇撤并了50个自然村,新建了30个移民新村,有2326户农家搬进新居。他们离开之后,自然村土地复垦,融入原生态田野。我们参观了土牧尔台镇东区的移民新村,那里有老人们集中居住的幸福院联排住房、物美价廉的独门独院的村民房。我们边走边看,边听镇党委书记谢文君告诉我们,由于集中了人口,凝聚了人气,拉动了生产和消费,2019年土牧尔台人均收入有望达到8000元。

        因为当时“平安好医生专家义诊”正在广场上举办,在家的人不多。我们来到幸福院一位老姐姐家,只见35平方米的房间窗明几净,老姐姐一身城市里常见的家居服,面带微笑招呼我们喝茶。也许因为我是现场唯一的女性,她自然而然地拉起我的手:“有呢,啥也有,啥也有……”说罢,引我去看她家的凉房。凉房就是居家小仓库,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都放在那里。幸福院建设的时候,按当地习惯给每家配置了凉房,凉房满了,农民的心就不慌了。老姐姐从从容容,平平淡淡,似乎我是每天见面的邻居妹子。我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当我离去的时候,她拉拉我的手,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在我脑子里一再浮现。

        我结识了三位移民新村幸福院的农民兄弟。

        古铜色脸膛的付吉民,五十多岁,是个爱唱歌的人。他坐在我身旁,憨厚地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细看他的眉眼,黑白分明,富有光泽。他来自三十里地之外的自然村,住在一幢66平方米的新房里,除了医保外,一年有4060元低保补助。他每天的重要任务就是唱歌,在村子里的文化活动中心唱,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唱,到村外的草原上唱。他的一个孩子在北京打工,他经常去,这才刚回来。他说看了天安门和长城,还去看了病。他是一个肝癌患者,已经做了四次手术。这事儿,他是笑呵呵地说的,像在讲述北京之行的花絮。我说你可以在北京常住,便于治疗,他说那不行,村里的房子好,电也有,水也有,娶媳妇时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再说,还能唱歌。

        宋佃林是个读书人,确切地说,是一位“金庸迷”,兼爱天下武侠。他曾患有肾结石和腰椎间盘突出,过去住在自然村里,出来一趟很不容易,到城市里看个病,更难。搬到了移民新村,治疗及时,他的病情已经好转。我问他每天都忙些啥,他说不忙,没事儿就是看手机。我想起有一天去洗车,洗车工人打开我的车后备厢,发现了一些刊物和书,便漫不经心地往外丢,我不高兴了,他竟然面带不屑地说,哎哟,这老沉,看手机多省事儿。语气间,仿佛一个器物可以替代整个世界。

        见我关注他的生活,老宋感觉好极了。我刚要起身,他赶紧说:“我还没说完呢。”他说自己并不是整天抱着手机毁眼睛的人,手机上介绍了好书,他就买来看,去西苏旗看孩子,就带着书到赛罕塔拉读,可好呢……赛罕是蒙语,是好和最好的意思,塔拉也是蒙语,是草原的意思。想想,在最好的草原上,蓝天绿野,白云在湖水里飘,百灵鸟在肩头飞,一个老者,沐浴淡淡的霞光,膝下一壶奶茶,手里的书卷徐徐展开,人家这活法儿,啧啧啧,简直胜似神仙。

        68岁的村民老吴大哥坐在我们旁边,只是微笑,不说话,直到我问他为什么眼睛看上去有些红肿,他才带着几分腼腆开了口。他患有白内障加青光眼,不久前在白内障义诊活动中做了手术,现在基本痊愈。他说话极简,问他家里几口人,他说“一”,问他老伴呢,他说“没了”,问他几个孩子,他说“四”,停一下,随后很自豪地又说了个“四”。原来,他不仅有四个女儿,还有四个外孙子。谢书记说,他的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在外面过得不错,接他去,他不愿意去,说村里好。我问,想孩子们咋办。他举起手机,声音突然放大好几倍,说了最长的一句话:“想他们就视频!”说着,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每条花叶都在颤动,我心里不由一热。

        结束了采访,我们参观了移民新村的公共设施建设,包括文化广场、卫生院、水泥公路、太阳能路灯、健身器材,说实话,尽管一切还在建设中,比起城市的小区还缺了一些繁华,但是从便民利民的角度看,是应有尽有了。

        谢文君这个人,从外表的衣着做派,你看不出他是这里最大的官儿,听说话,找不到一个带修饰的字句,朴素真实。他说,我们的目标是户户有产业,人人有事做,把这个小镇搞美搞富,让它有吸引力,有发展机会,这样外出的年轻人才能回来,十年八年之后,土牧尔台还会保持活力,继续兴盛。2018年底,土牧尔台镇通过第三方验收,达标脱贫,他就像永远也不会离开一样,心里满满的都是责任。

        上车了,我远远地向谢书记和乡亲们挥手,也不知道他们看见没有。小猴子装在我的背包里,它静静的。时光会将它的故事铭记。

        (作者:艾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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