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浩是一个有情怀的诗人,他在搁笔二十年后,刚一回归,就办了一本诗刊《深圳诗歌》。这是他给诗坛最好的见面礼。而且他原想隐去姓名,只把好诗呈现给大家。他与诗坛保持距离,并拒绝许多邀请,不参加任何诗歌活动。他不是刻意这样,这是他的真实心态使然。因为他做这本刊物,只是出于热爱和对过往诗歌的感恩。
我把这些看成施浩的人品,更是情怀。这样的品质和人格折射到诗里,就是大气和辽阔,还有淡定和宽容。这让他很少写个人的怨怨艾艾、卿卿我我。他的诗多是关于天空、大地、梦想、飞翔的抒情和思考,或者说,就是关于梦想怎么飞翔的记录和展示。这里关乎着人类的生存现状,以及怎么超越现状,怎么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里不仅有他的梦,更有他的雄心和抱负。比如他在《新世纪颂辞》里写道,“我将以这部伟大的诗歌/伴着我对人类新世纪的/那一片曙光的虔诚祝福/我的生命轻轻响彻大地”。诗的意旨宏伟而真诚,像一个人仰望星空,敞开心扉,张开双臂,去拥抱世界。他继续书写着,“这个世纪末的中午/我坐在太阳底下/地球在我手掌上跳舞/血在岩层深处动荡/眼神在每一根神经上/点燃火焰”。地球都在他的手掌上跳舞,这是何等的气势和自信,中间也奔流着他的激情,以及对新世纪的渴望和展望。他坐在太阳底下,心却从大地上起飞,向着天空,向着逐渐隆起的曙光。
这就是情怀的光芒在闪耀。宏大而高远,磅礴而有力量。这也是施浩诗歌的内核,光明而热烈,真诚并永远跃动着。这就是他的胸襟,他的理想和远方。从中可见他摈弃渺小和琐屑,追求伟大和永恒的宏心和志向。相对当下沉湎于细小又杂乱的诗坛,施浩的写作就是一种纠正,一个榜样,代表了美和秩序,代表着好的方向和正能量。相信在更远的时空里,他的诗会有更大的回响。
从前面引用的两段诗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施浩是一个有激情的诗人。他的诗句就是奔跑的火焰,而且流速非常快。这是他的情感在喷薄,也是身体里的气息在奔泻。这让他所有的诗句都像迸溅的火星,仿佛不是他写出来的,而是他情感起伏时的自动成像。譬如,“颂歌在雨水中翻滚/生命生命生命啊/炼钢的声音/伐木的声音/鲜血的声音/收藏在青铜下的那只船上/铜呵铜呵铜呵/原来是一张废纸上的图纹”。
诗像奔流的河水,湍急而波涛汹涌。这就是施浩激情流淌的形状。激情让他的诗跳跃性很强,很多意象之间看似联系不起来,但它们都是情感纽带上的星辰,也是编织他情感的显物质,更是解析他情感的密码。而从立意上说,他的这些急促的文字又有着递进关系,即使不停地向前奔流,河水却越来越深,河面越来越广阔。比如刚刚引用的这段,看似激情荡漾,其实写的是民族的历史,虽然不是全诗,但依然能感到一种思考的深邃性。
激情是施浩写诗的驱动力,让诗流畅而千变万化,更加快了他的写作速度,哪怕几百行的长诗也一气呵成,而且每一首都很长。当你觉得看完时,结果翻过这一页,下面还有好几页。比如《北方的土地》,包括他新写的《劳动节随想》等等。这就是激情的好处,也说明施浩激情的丰沛性。仿佛他不是在写诗,而是在用诗来承接他澎湃的激情。诗成了承载他激情的河床,激情就是诗本身。激情让诗有了创造力和生命力。
施浩的诗歌作品富有创造力。诗有创造才是好诗,创造力给诗人带来永远的乐趣,让诗人着迷、沉醉并永不放下探索的脚步。激情给诗人永不枯竭的创造力,反过来,创造的欢乐也丰富了诗人的激情。这是一个美好又有向心力的循环,让诗人沉醉在语言的迷宫里,将诗歌的边界拓宽。哪怕仅仅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比喻,也昭示出诗人非凡的想象力,代表了人类智慧的深奥和无限性。但一个神品的比喻,需要诗人付出毕生的心血和精力。而在施浩这里,似乎不是太用力,因为他有汹涌不竭的激情和创造力,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轻松。他写一首诗犹如创造一个新人,诚如他诗里写的,“我建设一首伟大的诗歌/把语言撕开/甩碎/重新组合肉体//像我割开一个球体的血/生长大地上的屋宇和群峰/海洋或兰岛”。
这几句诗本身就是创造,把语言撕开甩碎,还要割开地球的血,这种想象本身就是对固有语言秩序的破坏,是对人的想象力的挑战。而且他把这两种破坏物结合在一起,再现了写诗的过程,最终就成了一种比喻和重塑,一个有别于习惯和习俗的第三时空就诞生了。这就是创造,就是诗人神奇的创造力在发功。
在施浩的诗里,奇特的想象比比皆是,这也考验读者的想象力和智商。读这些诗,开始让人摸不着头脑,仔细想想,越来越像,越来越准确,而且是神似。这就是创造。因为这样的比喻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是用比喻来创造,用想象力重构我们感觉之外的一个世界,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也想不出的世界。这种诗更像音乐,乐声中带领人的思绪和想象,去一个常人感知不到的地方。也许他就是听着音乐,让想象将感觉具象化立体化。其中的实与虚、动与静交织着,各种意象,以及视觉、听觉、感觉搅拌在一起,生成一个新的画面,有音有像,像幻影又有实在感,可见又不可触摸的情景荡漾着、美丽着。这就是诗人用灵异的感觉和想象力创造的情节。同时也验证了施浩是一个有创造力的诗人。
创造是诗歌的生命,强大的创造力就是诗人的生命力。具体到诗上,就是鲜活。换句话说因为有生命力,才有创造力。施浩显然是一个有生命力的诗人,这表现在他永远澎湃的激情上。不论是写诗还是做事,他都体现出强大的生命意志,这让他的生活和诗一样,有着涌动性和鲜活感。他的诗歌起伏动荡,更是汹涌的生命潮水在奔腾。所以读他的诗,像一大块石头砸进了水里,你的心跳会加速,你的情感跟着波涛动荡着、扩散着。表面是诗句的影响,其根本还是他活跃的生命力在读者心里撞击的结果。
生命力的旺盛,不仅让诗人在技术上有创新,也让诗歌的内容有了力量和明亮。究其原因,施浩的鲜活而强大的生命意识,来源于他的爱。爱是他的本性,是他心灵之光。因为爱,他有着无穷的激情,而激情又让他拥有了无限的创造力和无尽的生命力。这些诗就是他激情、创造力和生命力三者联姻的果实,而他能把生活过成诗,不仅是强大生命意识的再现,更是一种情怀驱使和体现。
(作者:吉狄马加,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