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叶·比诺什是一位享誉国际影坛的法国女演员。在迄今三十余年的艺术生涯中,她主演了60余部不同类型和风格的电影作品,塑造了许多堪称世界电影史经典的女性形象,在人类灵魂的艺术探索方面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朱丽叶在整个艺术生涯中始终保持着特立独行的艺术追求。除了电影表演艺术以外,她还出版过人物肖像画册《我眼中的诗篇》,基耶斯洛夫斯基、侯孝贤、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等众多电影大师都是她画笔下的人物。朱丽叶就曾为自己主演的《新桥恋人》等影片绘制过海报。她曾在百老汇的舞台上主演哈罗德·品特的《背叛》,获得美国戏剧托尼奖,还曾举行过舞剧《我心深处》的世界巡演。
名声、片酬从不是朱丽叶·比诺什追求的目标,也不是她挑选影片的标准。朱丽叶曾在1986年的影片《家庭惨剧》中扮演角色。虽然该片并不成功,但是朱丽叶·比诺什却认为影片对她的职业生涯至关重要。1988年的爱情片《布拉格之恋》将朱丽叶·比诺什带到了事业的第一个高峰,朱丽叶并没有马上选择国际舞台、大牌导演,而是接拍了法国“后新浪潮”代表人物莱奥·卡拉克斯的文艺爱情影片《新桥恋人》。当大导演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和苏联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蓝色》同时找到朱丽叶·比诺什出演女主角时,她选择了后者。朱丽叶并不在意好莱坞的高额片酬,也不想成为好莱坞商业体系牟利的工具。
与其卓尔不群的自由个性相比,朱丽叶为艺术献身的高度敬业精神也许更能解释她杰出的艺术成就。这种精神首先体现在她为实现影片的真实效果不惜伤害身体。在影片《蓝色》中,朱丽叶扮演在车祸中失去孩子和丈夫的朱莉,她将一家人的住宅变卖,决心告别过去的生活和感情。此时朱莉走过一片石墙,按照剧本的安排,朱莉将手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划过。朱丽叶·比诺什不顾导演的反对真的用手划过尖利的石头,这个伤口半年后才完全愈合。朱丽叶·比诺什此举不仅是为了达到真实自然的表演效果,更是希望真实地感受朱莉的痛苦。
她的艺术献身精神还体现在对自身形象的颠覆。《新桥恋人》中,朱丽叶不仅突破了身体和精神的极限,还颠覆了观众对其外在形象的认知。她以独眼形象示人,还蓬头垢面,举止粗暴疯癫。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影片达到“直观真实”的效果,也印证了“外表美并不是成为好演员的先决条件”。朱丽叶·比诺什从不惧怕素颜出镜,年华老去的她也从不介意将自己的皱纹暴露在镜头面前。在2014年的影片《锡尔斯玛利亚》中,朱丽叶扮演青春不再的影坛巨星玛利亚。在该片中,朱丽叶将自己融入角色之中,她将自己对于年老的恐惧和老化的肉体展现在镜头前,透过角色的视角审视岁月的秘密。在2015年的《等待》中,朱丽叶扮演失去儿子的母亲,她苍老落寞的面孔呈现在摄影机前,似乎每一条皱纹都代表着痛苦。她无奈对儿子的女友隐瞒儿子去世的真相,摄影机却捕捉到了她强忍泪水、扭作一团的沧桑面容。当听到有关儿子的趣事时,这副扭曲的面孔又挤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角色内心的五味杂陈透过这个不加修饰的面容变得真实可感。
朱丽叶·比诺什的每一次表演几乎都能实现自身与角色的高度融合。朱丽叶曾说过:“当我每天早上醒来,化好妆,我就要准备进入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我必须脱离自己的身份和个人的情绪,这很难。”朱丽叶·比诺什的表演之所以不同于体验派表演也就在于此。体验派表演强调演员与角色在心理性格上的完全“合一”,且要通过某些特定的肢体语言(类似于符号化的身体语言)将所体验过的角色心理呈现出来。朱丽叶·比诺什在表演上并没有一套专用的现成的身体符号,有的只是随角色变化而变化的身体语言。
另一方面,朱丽叶的表演更算不上明星表演程式。明星派表演的主要特点就是以明星个人的身体特征为核心来塑造角色。同样是超级巨星,朱丽叶的表演完全是另一种本质不同的路数:朱丽叶只有一个,可人们记住的却是优柔寡断的妮娜、敏感多疑的特蕾莎、表面理智而内心激情似火的安娜、冷静忧郁的汉娜、热情勇敢的巧克力店主微安、为爱癫狂的画家米雪、优雅克制的公爵夫人宝琳、顽强抗争的雕塑家卡密拉……这些角色性格迥异,是复杂的人类灵魂的最生动诠释和表征。还不仅如此,当我们与这些人物形象在屏幕中不期而遇的时候,我们更多的不是欣赏她们的美丽,而是思索她们的命运遭遇,痛苦着她们的痛苦,跟她们的灵魂保持着持续的交流与碰撞,因为从她们身上,我们洞悉的是一种人生况味,是某种真真切切的人性的彰显,所以我们常常因之回味无穷,甚至辗转反侧。
当然,朱丽叶的表演风格更难以与符号派表演画等号。朱丽叶的确有几个标志性的身体动作经常在不同作品和不同人物身上展现,比如游泳动作、行路动作,还有惯常的一袭长衣,然而,这些动作并非像符号表演那样具有特定的稳定的隐喻或内涵意义,而是服从和服务于每一个具体的人物性格塑造的必要手段,这一点恰恰走向了符号表演的反面。
一方面,朱丽叶的表演与经典的三大表演范式存在着不尽相同之处,另一方面,她的表演又具有统一的稳定的风格特征,这就是在艺术本体上直观真实与客观真实的完美统一。在影片《红气球的旅行》中,朱丽叶饰演的单亲母亲丢失了重要合同,她打电话向朋友倾诉。电话一接通,朱丽叶就忍不住开始抽泣,她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并开始故作镇定地嘲笑自己的愚蠢。朱丽叶·比诺什彼时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她的表演得以建立在直接生活体验的基础上,呈现出高度的直观真实和客观真实。她所塑造的每一个人物性格都具备这种审美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讲,朱丽叶的表演更接近于近年学界探讨的“低碳表演”(即直观真实与客观真实高度融合的表演)风格,这或许是朱丽叶三十余年电影表演事业中的最大艺术创新和突破。
(作者:马立新,系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