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文旅部主办的2019年全国美术馆馆藏精品展出季活动项目在京验收。今年各馆推出的展览项目的共同特点是,都加强了整体策划。随着美术馆公共服务功能的深化,美术展览越来越丰富,人们对高质量展览的期待越来越高,业界对展览评价体系也逐渐走向深入,好的展览,策划成为必不可少的环节。
展览为什么要“策”?好的展览,如果没有经过策划和设计,就无法有效传达给观众,展览想说的话就变成不可听、不可看、不可读。大的美术馆资源丰富,策展弹性和灵活度相对较高,但是对于一些名家馆、地方馆来说,藏品相对有限和单一,如何办出内容丰富、观众爱看的展览,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本期我们邀请北京画院副院长吴洪亮,关山月美术馆馆长陈湘波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研究部主任于洋来谈一谈策展的挑战、经验及思考。
本期主持:
张玉梅、于园媛
本期嘉宾:
吴洪亮 北京画院副院长
陈湘波 关山月美术馆馆长
于洋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研究部主任
问:在藏品相对有限的情况下,每年都要做展览,怎么才能做出新意,如何挖掘展览的内容价值,做深做精,使展览不是“炒冷饭”,而是年年“有得看”?
吴洪亮:“以个案构建全景”的研究方法,我称其为“一叶知秋”。我们的策展理念是以20世纪中国艺术发展历程为“经”,以美术大家为“纬”,从“纵横”两个方向出发,以研究性个案展览的形式由点及线串联成为一条相对清晰而完整的脉络。
从广度看,我们跳出了北京画院藏品的范畴,积极与全国多家美术馆合作。比如,今年举办的“越无人识越安闲——齐白石笔下的人物神情之二”展,我们联合了故宫博物院、中国美术馆等十一家国内重量级文博单位及艺术机构,还原了最全面的、不同时期的齐白石人物画面貌;从内容上看,我们以研究带动展览资源的再整合,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力图挖掘出更多不同层面的齐白石艺术。如去年北京画院与徐悲鸿纪念馆共同推出的“白石墨妙·倾胆徐君——徐悲鸿眼中的齐白石”专题展,这个展以徐悲鸿旧藏齐白石作品为基础,同时配合展出北京画院收藏的齐白石、徐悲鸿作品,将两家艺术机构收藏的齐白石艺术精品70余件(套)汇聚一堂,并通过相关作品、文献、信札,全面梳理两位艺术大师相识、相交、相知的详细过程,这为观众了解徐、齐二人的艺术特色与交往提供了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陈湘波:我们将关山月作品研究,放在20世纪中后期中国美术发展这一宏观的历史框架之中,以年度学术专题展的形式,深化和拓展对“关山月与20世纪中后期中国美术研究”课题的学术把握,这不仅使关山月研究这一课题获得了历史的厚度和时代的纵深,也为20世纪中国美术研究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亦是深圳建市40周年,关山月美术馆以馆藏关山月《江峡图卷》及其晚年表现长江三峡的画作为基础,携手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推出“轻舟已过万重山——关山月与近代以来的江峡图景”。展览同时还展出各兄弟美术馆借展的包括傅抱石、黎雄才、亚明、钱松喦、宋文治、陆俨少等同代艺术家的相关题材的作品,旨在探讨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面对长江三峡题材,不同的艺术家通过各自的思考和实践,来处理传统技法与现实关系的艰辛探索,探讨中国画笔墨的传承与发展。
于洋:我认为一个好的展览至少应该具备三个特质:
首先,一个好的展览取决于展览主题的问题意识和学术价值,及作品本身的质量和高度,这是由策展人对于艺术作品的审美判断力即“眼力”所决定的。尤其对于那些群展或大型主题展览来说,艺术家及其作品的筛选与甄别是极为重要的工作,也是策展工作中最见功力的一环。其次,要看展览是否引起了观者的思考、关注与讨论,或带来有益的启蒙,开启新的认知空间和角度。这一点依赖于策展人通过展览明确表述其文化针对性与学术主题的能力,以及对于展览主题的理论深化程度与发掘能力。最后,要看展陈布置的现场效果是否吸引观众,这里也包含了展览宣传手段与各方面投入的精力。一个展览的展示秩序和营造出的氛围,应按照某种学术线索层层展开,构成艺术作品的有效集合。与此相对应的,是当下很多展览对于作品展示排列的粗疏,有些展览仅仅是将一些艺术家的现成作品凑到一起,作品之间缺乏内在联系,也往往与展览题目不符,展览的效果因此大打折扣。
问:现在各种各样的美术展览丰富多彩、五花八门,观众的审美品位也趋向多样化,公立美术馆怎么在激烈的竞争中把观众吸引来、留得住?
吴洪亮:首先,要在五花八门的展览中找到美术馆自身的定位。像北京画院这样的学术创作研究机构,如果只做齐白石会显得单薄,最终我们确立了以齐白石为中心,逐步延伸到中国20世纪美术史,进而拓展到中国古代美术及世界美术史研究中。
就做展览来说,我们希望用展览来讲好故事,展览中宏大的叙述方式是需要的,但最终是要落在实处,用细节把状态勾勒出来。如北京画院美术馆在2015年做的“大爱悲歌——周思聪、卢沉《矿工图》组画研究展”,《矿工图》是一部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被视作揭露侵略罪恶、为人民苦难控诉的里程碑式力作。当时的展厅呈现以一种暗沉的氛围展开,展览主题墙上有镂空的“叉”,叉子代表死亡,叉子中两直线的撞击和基本色调我们都是按照《矿工图》的颜色做的,这个思路其实也来自卢沉、周思聪在上世纪80年代初所研究的“水墨构成”,叉子的形状和画中的结构有所呼应。而展厅正中间恰到好处地摆放了一支红玫瑰点亮了整个展览的暗沉,也让展览从“悲歌”落到了“大爱”上。从关注策划到关注呈现,这个过程不仅要有学术研究的支撑,更是要以观众的视角对细节进行考虑与反复推敲,才能真正让人感同身受,更好理解展览,从而喜欢这个美术馆。
陈湘波:我们注意到近几年,美术馆公共资源的价值正在发生一些悄然变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观看、教育、审美的场所,还兼顾着其他一些社会需求。我们在展陈上下足了功夫,应对挑战。例如今年的展出季,我们开发了一些具有特色的文创产品,制作了船票、公教小册子、供观众赏玩体验长卷的区域、供观众拍照留影的形象墙等等。这些设计不仅能加深展览的立意,帮助观众理解展览,也具有一定的独立审美价值,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媒介。公共文化服务一直是关山月美术馆工作的出发点和目的,展览公教团队根据青年观众、家庭观众、学生团体等不同类型观众和特点推出了丰富多元的公共教育活动。通过线上导览为大众提供一对一导赏服务,提升参观体验;为志愿者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培训和实践;通过互动游戏、教育戏剧等创新教育手法,帮助家庭观众,特别是儿童了解展览的内容及其深刻含义;研发馆校合作课程,将展览内容与小学地理、语文、音乐等学科进行创造性结合,充分利用展览教育资源为学校团体服务。
于洋:美术展览繁荣局面的表象之下,仍然需要内容的深掘和形式的创新。和当下的艺术创作一样,艺术展览也需要“去模式化”,特别是一些主题展和群展,如果只是“完成任务”式的“照本宣科”,就无法在多元文化和全媒体时代的当下吸引更广泛的观众群,也就不能更好地实现艺术作品展示的有效传播。
因此,展览筹办方尤其是公立美术馆更应该放下姿态,加强创意,多做受众调研,了解观众的兴趣点和接受水平,把握和运用好新兴文化形态的媒介手段。以当下很多展览行之有效的方法来看,设置公共讲座、专家导览、亲子活动、互动展示区域,乃至设立专供合影留念的“打卡”专区等,都是让更多观众走进美术馆的方法。
事实上,当下一个好的展览,即便是主要面向专业领域的美术展览,也不能满足或停留于“阳春白雪”“曲高和寡”,而是要想办法将精英性与大众性相结合。一个好的展览和一件好的艺术作品一样,深入浅出、雅俗共赏才是艺术传播的理想状态。
问:美术展陈列的时间周期是有限的,能够走进美术馆空间看展览的人也是有限的,那么如何运用高科技等手段延长展览的生命周期,使它的传播效果更广泛、周期更长?
吴洪亮:美术馆的“数字化生存”已成为一种既定事实。它给我们带来了美术馆与观众的新时代,可以用三个“更”来总结,即“更细节”“更丰富”“更长久”。所谓“更细节”,就是指可以对作品观看得更深入,包括画面的每一个肌理,甚至纸的立面效果;“更丰富”是指可以提供与作品有关的大量信息,以及从人类学、社会学等角度对作品的分析以及大量的相关资料;“更长久”是指观众可以24小时关注美术馆的展览以及作品,甚至展览在结束之后,还可以作为一份资源得以无限利用及延展。
除了宏观层面展览的整体虚拟化以外,数字技术也在具体的展陈方式上弥补了传统实体展览缺乏互动性、过于刻板的问题。北京画院在今年举办的“越无人识越安闲——齐白石笔下的人物神情之二”展开幕当天,上架了一批齐白石人物画表情包以供观众免费下载使用。这批表情包的原型皆来自北京画院院藏的齐白石人物画,所有形象都能够在展览中见到。这种互动模式,不仅能够让观众在欣赏画作之余产生深刻共鸣,从而更好地理解齐白石的画中趣味与情境,并且它的效果是持续性的,通过观众之间的日常传播与互动分享,齐白石的艺术就这样走进了大众的社交生活中,这就是一种很好的宣传及传播途径。
陈湘波:我们馆很早就开始探索数字美术馆的建设。展览的信息、图片、文献我们会放到微信上,观众通过微信就可以获得导览,另外我们也会制作VR展厅、在线展厅,这样展览就不会局限于时间和空间,生命周期得到极大延长。
本次展出季及公共教育受到各界媒体、机构、团体的广泛关注和好评,报纸、互联网、社交平台、视频渠道、App、微信、微博等媒体及渠道发行和曝光量达到280万次。我们认为展览的生命周期还关乎展览的深度和学术性,一个不深入的、表面的展览是不会有很长的生命周期的。学术研究这块也是我们非常重视的焦点,每次展出季活动我们都会邀请全国的一线学者做深入的研究,我们的研讨会不是茶话会、座谈会,每位学者都提交论文做深入发言。最后我们会将作品和文章编辑成画册,这样兼具艺术性和学术性的出版物才是保存展览生命的最好载体。
于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美术展览都面临着媒体时代的传播考验,甚至相当一部分展览都遭遇过开幕热闹平日无人、“开幕即闭幕”的现实窘境。亲临现场观展的受众是有限的,更多人需要通过媒体、网络空间的虚拟展场平台了解与观赏展览。但另一方面我认为,高科技的新媒介呈现手段,在当下更多的实际价值是宣传推广、辅助和延展现场展览的功能。好的展览应该如同一本书,可以被随时翻阅,而展览画册和虚拟展示平台,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但美术馆实地观展体验,尤其是面对艺术品原作的实体感知,往往是新媒介虚拟展示所替代不了的。因此,高科技的虚拟展示等手段不能喧宾夺主,还是应该在实体展览内容上下大功夫。
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与时代风尚影响之下,一个好的艺术展览既需要对于国际化的规范与规则的学习、借鉴,同时也需要充分“接地气”,呈现本土的、真实的社会文化问题。无论传统还是当代、个展还是群展,好的作品、恰切的呈现,加之深入的思考发掘才是展览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