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类创造和发展了多姿多彩的文明。一部人类文明史,就是一部不同文明交融发展、互动共生的历史,“文明因多样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鉴,因互鉴而发展”。每个文明的出现和发展都无法孤立于世界其他地区而存在,都不同程度、不同形式地吸收、融合了其他文明的因子,同时也以自身独特的方式推动着世界文明的发生和发展。其中,犹太民族是十分独特的一个,它在各个历史时期占世界总人口的比例一直都很少,但却广泛地参与了文明交流互鉴,进而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一
犹太民族诞生的迦南地区,位于欧亚非三大洲的交通枢纽,自古以来即是不同文明(埃及、两河、希腊、腓尼基、叙利亚等)交汇的要冲。从一开始起,犹太人就与迦南人、亚述人、非利士人、巴比伦人、埃及人、波斯人等存在广泛的交流与互动,在对两河文明、埃及文明以及迦南本土文明的吸收、改造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希伯来文明。到了希腊化时代,又与征服者希腊人、罗马人进行了密切的交流与融合。
与其他许多文明基本上拥有稳定的地域空间不同,犹太文明与频繁的迁徙、流动相联系。自公元1世纪起,犹太民族几乎整体性处于大流散状态,英国著名学者阿诺德·汤因比将之称为“被连根拔起的文明”。大流散的特殊经历促使犹太人的足迹遍及整个世界,几乎成为一个“世界性民族”,交流的范围也从西亚北非地区扩展到旧大陆的各地。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犹太人又积极拓展新航道、参与殖民扩张,他们借助港口的区位优势以及自身的广阔联系,建立起连接地中海、大西洋、印度洋乃至太平洋的全球性交往网络。犹太人每流散一次,文明交流的范围和广度也随之拓展;作为“散居五大洲”的世界性民族,犹太人堪称参与文明交流互鉴最频繁的民族之一。
二
在追溯西方文明的精神源头时,人们习惯上将希伯来文明与希腊文明(“两希文明”)并列起来,视为哺育西方文明的两大母乳。可以说,以一神信仰为内核的希伯来文明,铺就了西方文明的重要基石,塑造了西方人的宗教信仰、思想观念乃至政治行为。而且,犹太教和伊斯兰教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于这种联系,它们被称为“亚伯拉罕系宗教”。
由于语言、宗教和传统的差异,中古时期的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相互隔断,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直接的交流,此时的犹太人发挥了重要纽带作用。英国学者塞西尔·罗斯指出,“从真正普遍的观点来看,犹太人是唯一真正的欧洲人,他们的视野超越了拉丁世界的边界,而到达一边是希腊人、另一边是阿拉伯人的世界”。大量的犹太人(作为翻译家)发挥了“搬运工”的作用,将古典知识从伊斯兰世界输入到基督教世界,进而在中古欧洲思想、科学和文化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在地理大发现时期,犹太人将众多阿拉伯天文学成就介绍到西欧,并对重要的航海设备(星盘、象限仪、地图、罗盘、天文表等)进行了革新,从而为哥伦布、达伽马等人的远航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技术支持。
在前现代交通与技术不发达的条件下,散居在各地的犹太人不仅构成了相互联系的网络,并且为不同地区之间的沟通和交流搭建了平台。1712年9月27日的《观察者》这样描述犹太人的重要地位:“他们(犹太人)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大贸易地区,成了相距最遥远的民族之间互相交流的媒介,人类通过他们得以普遍联络起来。他们仿佛嵌在大楼中的木栓和钉子,尽管本身价值微不足道,但对于整个架构的维持,却绝对必需。”以古丝绸之路为例,分布在亚欧大陆广阔区域的犹太人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参与者,他们将毛皮、铁器、葡萄酒等运往东方,并将来自亚洲的丝绸、茶叶、樟脑、桂皮等运回欧洲。
三
一直在不同文明的夹缝中生存和发展的特殊经历,赋予了犹太人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汲取不同文明的滋养。频繁参与国际交流活动,塑造和改变着犹太民族,造就了犹太人作为商业民族的特质,特别是城市化、资本化与国际化方面,犹太人一直走在世界前列。其一,为便于从事商业活动,犹太人习惯性地定居在城市而成为一个“城市民族”,推动了犹太民族高度的城市化。据统计,大流散之后的各个时期,犹太人的城市化率均为90%以上。可以说,人类世界在工业革命后姗姗来迟的城市化进程在犹太民族中间早已实现。其二,为适应经常流动性的生活,犹太人往往选择方便携带的产业,由此塑造了“资本民族”的独特性格,促进了犹太民族高度的资本化。犹太人致力于制造财富、维持财富、管理财富,并将之世代相承、绵延不断。其三,长期不稳定的生活环境致使犹太人不断地流散,从而真正成为一个“国际民族”,加速了犹太民族高度的国际化。
正是在与不同文明的交流和对话中,犹太人获得了空前广阔的时间与空间维度,使之产生出独特的创新力和创造力。他们率先感受到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和碰撞,并在广阔的文明交流和对话中释放出惊人的能量。从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叶的一个半世纪里,犹太民族中涌现出众多在各个领域具有杰出贡献的名人。在自然科学领域,除了伟大的爱因斯坦以外,还出现了玻尔(量子力学)、奥本海默(原子物理学)、弗朗克(化学)等一群蜚声世界的科学巨人;哲学领域有斯宾诺莎、马克思、柏格森、维特根斯坦;心理学领域有弗洛伊德、马斯洛、弗洛姆等;文学领域有海涅、普鲁斯特、卡夫卡、茨威格;音乐领域有门德尔松、鲁宾斯坦、勋伯格;美术领域有毕加索、毕沙罗、夏加尔、列维坦;新闻领域有普利策和路透,等等。还值得一提的是,创新精神作为植根于犹太文化传统的DNA延续至今,遍地沙漠的弹丸之国以色列正以其在高科技领域的卓越成就,站在创新创业的潮头。
波兰犹太裔思想家、社会主义者以撒·多伊彻探讨了斯宾诺莎、海涅、马克思、罗莎·卢森堡、托洛茨基和弗洛伊德等犹太裔学者的思想形成脉络,强调犹太人的“超前”优势在于他们“生长在不同文明的交汇处”:“作为犹太人,他们的‘超前’优势恰恰在于生长在不同文明、宗教和民族文化的交汇处,他们诞生和成长在不同时代的交替点。”生活在不同文明的交汇处和世界性大流散的历史遭际,促使犹太人长期参与了文明交流互鉴。正是这种特殊经历赋予犹太人以世界性的视野,使他们绝不仅仅局限于闭塞、陈腐的古老传统,而是寻找超越犹太人的理想与事业,接受并提出现代世界的最新观点。
(作者:艾仁贵,系河南大学以色列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