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春天是珠圆玉润的小诗,夏日是管弦嘈切的歌剧,而秋天则是一篇优美的神话,富于想象,更富于色彩。”(张秀亚)“夏是伧夫,春是艳姝,冬是嫠妇,只有秋天才是一位宜浓宜淡,亦庄亦喜,不带俗气,有伟大的心情,文学的趣味,能领略你的一位少女”。(叶灵凤)作家们带着“伟大的心情,文学的趣味”为我们呈现出多彩的秋天。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虽然南国之秋有它特异的地方,但是郁达夫还是更偏爱北国的秋,故都的秋,“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北方的果树,到秋天,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郁达夫是江南才子,不知为何却独爱北国的秋,甚至说出这样的“傻话”,“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施蛰存与郁达夫同样喜爱秋天的树,但在他看来,秋天最美的树是柿树,因为“柿子殷红的时候,柿叶就开始被西风吹落了。柿叶落尽以后,挂满树枝的柿子就显露出它们的美丽来了。而且,这里的柿树的生殖力又那么强,在每一株树上,我们至少可以数到三百个柿子”,“每一株树上挂着三百盏朱红的小纱灯,而这树是绵延四五里不断的,在秋天的斜阳里,这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啊”。
钟敬文与郁达夫一样爱北平(京)的秋色,“秋天是北京最可爱的一个季节,尽管我们还嫌它的日子短了些。当这房子里火炉还没生火,气候凉爽可是并不寒冷的时候,观览香山一带(包含碧云寺在内)自然的丰富色彩,正是北京市民和远方游客一种难得的眼福。让古代那些别有怀抱的伤心人,去对叶子叹息或掉泪吧!我们却要在这种红、黄、赤、绿的自然色彩的展览中,作一个纵情的、会心的鉴赏家!”
北国之秋,固然令人喜爱,但在孟超眼里,秋的圣地却是青岛,“那里,山,在初秋,被翠绿的草色点染得更加清秀妍丽,遍山的爬山虎的叶子,红得像胭脂一样,不用三杯两盏也就心醉了。自然海浴场是阑珊了,软沙的轻梦,也快到了醒的时候,但晚间山高月小,秋涛击着岩石,南海沿人迹还不冷落,在煦煦的余温中,临着海去听秋声,的确会使人心情奔放的!”
老舍最爱的是济南的秋天,“这个诗意秋光秋色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在秋天,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天水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虚幻地吻着。山儿不动,水儿微响。那中古的老城,带着这片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
秋天除了有地域之分,还有时间之分——初秋、中秋、晚秋。林语堂最爱的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凛冽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那时的温和,如我烟上的红灰,只是一股熏熟的温香罢了”。
给张承志印象最深的却是立秋之日。经历过长长无尽的苦夏后,“突然觉出‘凉爽’的一刹那,我怔了一怔。那低低的唤声正阴柔地浸漫而来,一瞬之间,不可思议,永远汗流浃背的身体干了。我吃惊地回顾,发现行人们——北京人们都在彼此顾盼。接着,满树叶子在高空抖动了,并没有风,只是树杈间传来一个讯号。我差一点喊出声来,一切是这样猝不及防,只在那分秒之间,凉爽的空气便充斥了天地人间”,“我几乎想落泪。久久的苦熬居然真能结束,立秋是真实的。只这样怔了一刹那,天空中那凉爽开始疾疾运行……蓝天顿失了那种炫目的光亮,此刻蓝色纯正。风升得更高,连梢尖上的叶片也在凝思——但是涌涌的凉爽漫天盖地而来,在这一个时刻之中消除了全部往昔的苦热”。
当然秋天带给人的并不都是欢喜,也有悲愁。“轻裹在云锦之中的秋月,像—个遍体蒙纱的女郎,她那团圆清朗的外貌像新娘,但同时她幂弦的颜色,那是藕灰。她踟蹰的行踵,掩泣的痕迹,又使人疑是送丧的丽姝”,在徐志摩看来,秋月的特色是“不论她是悬在落日残照边的新镰,与‘黄昏晓’竞艳的眉钩,中宵斗没西陲的金碗,星云参差间的银床,以至一轮腴满的中秋,不论盈昃高下,总在原来澄爽明秋之中,遍洒着一种我只能称之为‘悲哀的轻霭’和‘传愁的以太’”,使得我们“即使你原来无愁,见此也禁不得沾染那‘灰色的音调’,渐渐兴感起来!”
有的人独爱秋天的感觉,有的人惆怅于秋天的悲凉。说到底,秋天自身并无好坏之分,只是人心境的不同而已,正如李国文所言,“秋天来临,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心情好的人,自然觉得非常痛快”,“可是,假如这个人十分懊丧,碰上了倒霉的事,连喝凉水都塞牙的时候,就会感到秋天不那么快活了。触目荒凉,冷风飕飕,落叶飘零,枯草萋萋”。
(作者:宫立,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