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决定搬家了,自然要清理一番——何止一番?两番三番过后,愈加乱。乱我心者,非陶瓷,非银器,非钱币,非奇石,无非杂物也!
此时,我才猛然觉悟,自己原来恋物无极限。那么,它们当初是怎样入住的?我请它们进来,肯定是爱着的,哪怕一时。它们比人顺从,也好请。诸如置于地面的盆景、挂于墙壁的字画以及伸手可触的报纸、杂志、卷柜、衣架、沙发、椅子和床。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待了整整12年,写稿、审稿、发稿,往往忽略了它们的存在。而它们,既不会自己跳出来,也不会自己飞起来,总是默无声息地守着物道。多少年来,没有谁跟我计较,没有谁跟我闹别扭。
眼下,我却不得不清理它们。
问题是,卖掉那些废报废书之后就束手无策了。更多的物件沮丧着,忧伤着,等待主人的发配。狠狠心,把净水器丢弃了。再狠狠心,把电风扇丢弃了。又狠狠心,把形形色色的镜框丢弃了。镜框里,镶嵌的是我喜欢的摄影作品和美术作品。它们曾经尽其所能地服务于我,使我顺风顺水,抵达人生的好状态。
我的交际圈,礼尚往来。往来也不设账,全凭彼此情义。物来物往,物换星移,岁月便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布兜、丝巾、领带、帽子、指甲刀、保温杯等连接起来的。点点滴滴,里里外外,我得闲的时候,愿意回想此物或彼物的面孔。
难得迷恋,难得断舍离。
人与物,或者物与人,确实存在着缘分。说到缘分,这种相许相期的二元关系就不简单了。如果是垃圾,丢弃则罢。之所以越清理越无头绪,是因为还有个缘分沉潜其中。缘分丝丝在,非要生离死别,两下困窘。我一介凡夫,恐怕解不开,难免重拾于手上,当宝贝了。
从物的角度看,人某种程度上都是收藏家,多少、轻重、深浅而已。我承认,我对艺术类的物件或物品怀着偏执的兴趣。没玩古董的命,玩玩奇石、浪木、剪纸、邮票和圆珠笔,也抵达快慰了。人情社会,物开道,得意忘形之时,手就松了,转眼间成了人家的“掌上明珠”。也没什么后悔的,既然相伴不如怀念,那就把怀念留给自己好了。
“人尽其才”有多么不易,“物尽其用”就有多么不易!
什么是宝贝?自带光芒。什么是垃圾?气数已尽。
清理为了理清,理得清吗?除非不以物喜。我沉迷于物,没有办法,我的办公室依旧被塞得压抑,透不过气来似的。多少次,我决定整顿一下秩序,总以为无从下手。面对逼近身体的那些杂物,我再三再四地妥协,直到单位下了最后通牒。没有选择了,我必须清空。于是,该打包的打包,余下的连标签也不贴了。不贴,则意味着交给清洁工了。禁不住扫上一眼,杂物去留时,多么无辜,且无助!
剩下的欲舍难舍的二物,才让我纠结呢,分别是竹帘和落地镜。二选一,落地镜胜出,得到了我手中最后的贴签。哪曾想,当我在新的办公室门口见到它的时候,镜面已经碎裂。
(作者:赵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