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骑着轮椅车”老人的忘年交

    【心里话】    

    一年前，一位86岁骑着轮椅车的老爷子，突然来到我的用药咨询室，帮81岁的老伴咨询用药。他的老伴已患偏瘫26年，并装有心脏起搏器、人工股骨头，还患有早期乳腺癌、高血压等多种疾病，近几个月尿常规检查细菌数总是超标。老伴曾经就诊过多个科室，家里的药越来越多，可尿细菌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我请老爷子坐下，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也没有家人陪伴。医院这样复杂的就诊环境和流程对于他而言真是不容易，我想尽可能多地帮帮他。仔细查看他老伴的多张化验单，包括尿常规、尿细菌培养以及药敏结果，判断他老伴是泌尿道感染。我看化验单上细菌培养是大肠埃希菌，药敏结果上显示呋喃妥因是敏感的，依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此药正好对症。我们医院当时没有此药，附近有家药店有。我与老爷子的交谈过程中发现他耳聋，但他的眼力还不错，于是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与他交流。我写下“某某路口东北角有个某某药店（编者注：本文刊发时隐去了药店具体名字），有呋喃妥因，10元钱1瓶”，“每日3次，每次1片”，“一定要多喝水，多排尿”。老爷子拿着纸条去药店买药。买到药后，老爷子又找我确认是否买对了药。

    过了一周，老爷子又带着新的化验单找我，说老伴的尿细菌数值由上次的11880降到了1000，我真替他高兴。此后，老爷子隔三岔五就来找我确认，我反复给老爷子解释，每次都把重点内容写在纸条上交给他。经过2个月的用药，他老伴的尿细菌值又逐渐降到了830、237、159、53、9.2。老爷子的努力有了收获，他老伴的尿细菌指标正常了，老爷子与我也成了朋友。

    寒冬的一天，老爷子告诉我，他为我制作了一面锦旗，非要带着老伴一起来给我送锦旗。我说天气太冷不要让生病的老伴来，他说老伴执意要一起来表示感谢，拦不住。老爷子不仅送来了锦旗，还把之前我们沟通的小纸条一起带来，让我单位领导看，并详细讲述了我为他咨询用药的过程。看到小纸条的刹那，我都感到惊讶，老爷子怎么攒了那么多，我自己不经意写着，他却如此用心珍视。锦旗上写着“传递合理用药理念，奉献关怀医者仁心”。我把锦旗挂在了咨询室，每当看到它就更加坚定我的服务理念。作为药师，对患者不仅要传递专业知识，更要有爱，有人文关怀。

    老爷子经常来我的咨询室坐坐，有时我手里的事情多，心里也很着急，但每当他来，我还是静静地听他讲故事。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讲他的轮椅车，这个轮椅车是他为偏瘫的老伴亲自设计制作的。老爷子年轻时是研究飞机发动机的，有机械制造的功底。他有三大目标，让老伴“站起来”“走出去”“跑起来”。老爷子先是发明了练习走路的“腋下支撑车”，实现了让偏瘫老人“站起来”的目标；之后将轮椅、自行车结合在一起，发明“轮椅车”，实现了让偏瘫老人“走出去”的目标；后来又在“轮椅车”上安装电机、喇叭、仪表盘等装备，并将“轮椅车”实质性技术改造，实现偏瘫老人“跑起来”的目标。有了这样的“轮椅车”，两口子从此“比翼前后双飞”。

    这天，老爷子又走进了用药咨询室，说老伴最近腿肿得厉害，怎么办？我建议他先看看肾科门诊，肾科门诊给老伴开了些利尿药，我叮嘱他利尿药的服药方法。过了几天老爷子又来找我，说老伴的腿还是肿，我建议他最好能住院全面查查。过了些日子，病房通知住院。大概在老伴住院半月左右，老爷子又找到我说老伴可能不行了。我赶紧陪他去病房，看到他老伴瘦弱的身子在病床上喘着粗气，身体一起一伏，我心里很难受。我问他，您通知国外的儿子了吗？他说他儿子今天就要回来，估计这时快下飞机了。我陪他坐在病房楼道的座椅上，他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他儿子发来的信息：“您等我，下班不要走！”下午6点多钟，他儿子拖着行李远远地站在医院楼道另一头，不敢往前走一步，目光落到我的白衣身上。然后，他向老爷子喊了句“儿子回来了”，扑到了病床边。他母亲已不能说话，但我想她一定知道儿子回来看自己了。我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老爷子告诉我，他老伴去世了。我安慰他要保重身体。过了些天，老爷子带着他和老伴的相册，来到用药咨询室。他说，人走了，就我一个人了，心里挺难受。我默默地陪着他。他拿出老伴的照片，说她在向我打招呼呢。我也示意招招手。老爷子向我讲述了他们两口子的故事，他驾车载着老太太，或者搭乘高铁，上山东，闯山西，奔湖北，还搭乘飞机到加拿大眺望大瀑布，探访白求恩的故乡，踏上遥望美国的彩虹桥。我始终耐心地听着。

    随后的很多日子，老爷子有空也来咨询室坐坐，量量血压，聊聊天，聊聊轮椅车的故事。如果好长时间不来，我会给他发个微信：“您怎么好久不来了？”于是，他就又骑着轮椅车来到我的咨询室……

    （作者：王海莲，系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副主任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