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
学人小传
钱仲联(1908—2003),原名萼孙,号梦苕,江苏常熟虞山镇人,祖籍浙江湖州,1926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曾任大夏大学、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江苏师范学院、苏州大学教授,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长期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专于诗文词赋,尤其对明清诗文研究造诣颇深。主编《清诗纪事》及大型工具书《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清代卷》《中国文学大辞典》等,并担任《中华大典·文学典》《全清词》《续修四库全书》等书的编纂委员会顾问或学术顾问。主要著作有《人境庐诗草笺注》等三十余种。其古体诗词创作也是独树一帜,堪为一代绝响。在20世纪学术界,钱仲联是足可与王国维、马一浮、陈寅恪、钱穆、钱锺书诸家比肩的“百科全书”式的鸿儒,钱锺书更以“卓尔名家,月眼镜心”盛赞其博闻卓识,天纵诗才。
在历史文化名城江苏常熟,引线街是一条颇具古色的老街,此街因有清末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龢在此为其姐购置的一座三进老屋而每每令路人注目。然而,这座老宅的声名远播并不仅仅因为是翁氏一族,它还见证了一位清诗研究大家——钱仲联先生的诞生和成长。
承家学
遇名师
1908年的农历九月初三,即1908年9月26日,一声男婴的响亮啼哭为常熟引线街的钱家带来了满室喜气。男婴的祖父钱振伦是道光十八年戊戌(1838)二甲进士,与曾国藩为同年,曾任国子监司业,为晚清著名骈文家,著有《鲍参军集注》《樊南文集补编》《示朴斋随笔》等。男婴的祖母翁端恩是咸丰体仁阁大学士翁心存之女、翁同龢之姊,擅长诗词,叶恭绰曾选其《簪花阁词》入《全清词钞》,徐世昌选其诗入《晚晴簃诗汇》。男婴的父亲于光绪年间随同堂兄钱恂、堂弟钱玄同(钱三强之父)到日本留学。男婴的母亲是近代诗人沈汝瑾的堂妹。诞生在这样的书香门第,男婴自然被寄予了更多期望,长辈们为他取名为萼孙,字仲联。
在母亲柔吟轻唱的吴语山歌、唐诗宋词、弹词故事中,幼时的钱仲联接受着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小学期间,钱仲联则在父亲的督责下,一部接着一部抄写祖父的著作稿本,正是这看似枯燥艰辛的经年抄写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也更为他后来成为现当代著名旧体诗人提供了丰富的学养。钱振伦于诗学曾注《鲍参军集》,后来钱仲联又著《鲍参军集补注》,祖孙同著一书,珠联璧合,堪称文坛佳话。
8岁时,钱仲联从学于舅父沈企棠,学习古文、唐诗,辨别四声,并开始试写五言绝句。这首1922年所作的《月夜坐依绿草堂》可见其诗风格——
月洁湖难夜,虫声细可闻。
微烟写空水,诗梦接山云。
花气虚堂静,秋心万籁分。
沈沈香篆影,默与共氤氲。
因湖州祖居有清澈见底的苕溪流过,而钱仲联生于常熟,长于常熟,却从未回过祖居地,故自取号为“梦苕”,其旧体诗集名曰《梦苕庵诗存》,由晚清诗人、诗论家陈衍为其题签,书斋亦以梦苕庵为名。
十七岁师范毕业后,钱仲联以第一名成绩进入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早期的无锡国专,教学方式类似旧时代的书院,主要讲授五经、四书、宋明理学、桐城派古文、旧体诗,旁及《说文》《通鉴》和先秦诸子。义理、辞章、考据,学生可以就性之所近而有所选择。其间,校长唐文治先生又派钱仲联与唐兰、王蘧常、吴其昌、毕寿颐等几位同学,先后到苏州从汉学家曹元弼学《仪礼》《孝经》。
唐文治教学的一大特点是注重诵读,通过朗诵来领悟古文辞的内涵。他当时已经双目失明,上课时用助教。助教朗读一段,他阐述发挥一通。但这样的做法仅限于讲授《论语》《孟子》之类。在讲授古文辞时,即使是鸿篇巨制,也多亲口全文背诵,示范诵读时,抑扬顿挫,阳刚阴柔之文不同其调,学生们都仿效其读法,并举其为“唐调”。于是乎,每日渊渊金石声充盈书院,学生们即便在数十年后仍能将当年所学倒背如流。
唐文治对学生除传授学问外,尤重视道德教育,以身示范,礼堂中有联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箴言对学生的人格形成具有深远影响。
在无锡国专,钱仲联与年长他8岁的王蘧常(字瑗仲)因诗结为莫逆,两人时相唱和。24岁时,钱仲联与王蘧常合刻的《江南二仲诗》行世,获得当时诗人许承尧、张鸿、陈诗、陈衍、杨圻、金天羽的高度评价。陈衍采其诗入《石遗室诗话续编》,金天羽称其为“才雄骨秀,独出冠时,老夫对此,隐若敌国”。
通四部
善笺注
钱仲联一生著述等身,治学70余年间,虽屡经世事更迭,遭际变幻,却始终未放弃对学问的孜孜以求。著有《人境庐诗草笺注》《韩昌黎诗系年集释》《鲍参军集补注》《剑南诗稿校注》《沈曾植集校注》《梦苕庵论集》《梦苕庵诗词》《梦苕庵骈散文》《梦苕庵诗话》《清诗纪事》等三十余种,主要涉及笺注、选学、论说、创作四大板块。其中,诗词集笺注之精深博大、严谨完备,被学界视为典范。
笺注是一门极能勘验学人功底的学问。从孔子编订六经算起,2500年来,历代笺注学家在实践中总结出了一整套原则和方法。钱仲联所选择的笺注对象,大多在文学和历史上有其独特意义,他尤重视对作品所含历史内容的发掘和文学师承关系的探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笺注既是对作家作品的诠释,也是对一个时代的历史和文学的诠释。
青年时期,钱仲联即以《人境庐诗草笺注》一举成名。《人境庐诗草》为晚清诗歌革新派代表人物黄遵宪所作。钱仲联于1931年注黄时,正值日本侵占我东三省,民族危机日趋严重。他在《笺注自序》中说:“俯仰伤时,读古今爱国诗歌以自壮,而黄先生《人境庐》一集,虽经乱犹存行箧,则尤反覆讽诵而有得焉。”表现出了他的祈向所得。冯振为钱注所作的序中入木三分地指出,“公度诗感喟国事,泪痕血点沾胸沁臆,足以激发末世人心,为救亡之一助。是尤注者微意所在,而读者当深会之矣”。钱锺书赞曰:“精博可追冯氏父子之注玉溪、东坡。”
《剑南诗稿校注》则是钱仲联在笺注史上的又一重要贡献。《剑南诗稿》收诗9200余首,从13世纪到20世纪,历经700多年,无人为陆游作全集的笺注,成为学界缺憾。这个缺憾直到1981年才由钱仲联弥补。
《剑南诗稿校注》卷帙巨大,正集有八十五卷,外加题外诗,同时钱仲联又另外做题校、补录佚诗、剔除误入陆游集的他人诗作,并将诗文中的典故、人物、篇词、地理、背景等一一注释,工作之艰难、工程之浩大无人能及。连王蘧常都叹为“并世无人敢措手”。《校注》共8册,近80万字,一经问世,立即引起海内外文学研究界的高度重视,在全国古籍整理图书评比中荣获二等奖。
《沈曾植集校注》原创于20世纪40年代。1941年,钱仲联在无锡国专上海分校任教授时,一边从事《鲍参军诗集》补笺,一边开始沈曾植《海日楼诗集》的笺注。《海日楼诗集》笺注的最大难点是满纸佛典,如不加详注,则绝难通解。
鉴于此,钱仲联特购买了一部《大藏经》,猛下几年功夫,通盘掌握了佛学知识,佛法精蕴几能通达。正因如此,他注释佛典便游刃有余,使沈氏诗全稿之文字在最大程度上得以征典求溯,体现出渊微意旨。只要细读其卷十二《彭尺木极乐世界庄严图甘翰臣藏》一诗长达万言的笺注,便可见其令人叹为观止的功力。
《清诗纪事》的问世被誉为钱仲联的功德无量之举。学界历来认为,诗至唐代已臻顶峰,唐以后诗则每况愈下。现当代人著各种文学史,对清诗普遍评价不高。钱仲联对清诗(包括近代诗)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撰写了大量论著,以精密的考证、充实的论据、全方位的比较和阐析,指出清诗的总体成就足以“超越元明,抗衡唐宋”。
20世纪80年代初,在钱仲联的主持下,开始了《清诗纪事》的编纂工作,8年时间,完成并出版这一皇皇巨著,共11卷1000多万字。《清诗纪事》与唐宋辽金元明诸朝诗纪事配套,体例上吸取同类著作的优长而避其不足,规模则远过之,极有力地证实了清代诗歌创作的重大成就。
《清诗纪事》问世后,在学术界激起强烈反响,钱锺书称为“体例精审,搜罗宏博……仲联先生自运,卓尔名家,月眼镜心,必兼文心、史识之长”。
钱仲联能取得如此之高的学术成就,除天资方面的原因之外,更因为他治学极为精细、严谨。他心细如发,事必躬亲,凡事认真,写的文稿绝无潦草之笔,一笔一画,都是正楷,没有涂抹,让人惊叹不已。
至于治学方法,钱仲联在《治学篇》里概括为“博通群籍,以专带博,以博辅专”。他认为,即使是以研究文学为专门,也要对训诂、哲学、史地、宗教、书画有所涉猎。他在这里采用“涉猎”一词,其实只是对当今学者的一个最低要求,他自己则是贯通四部。《治学篇》中随手举出的例子,绝非一朝一夕所能达到。
2003年8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的《钱牧斋全集》,共8册279万字,是钱仲联在生命的最后历程编校的一部巨著,所写校语多达两万多条,并给诗文加上新式标点,使该书成为收录钱谦益诗文最完备的善本。
融百家
忧国事
钱仲联之所以能在诗文的研究上独树一帜,成为一代绝响,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近百年来学界少有的能写得一手绝妙好诗的古韵高手,他集诗词创作和研究于一身,两长互通,各得其妙。
钱仲联9岁始学诗,15岁始存诗,到30岁出版《梦苕庵诗存》时已是名满天下。他“少年为诗,即力探柳子厚、陈简斋、姜白石、谢皋羽、阮石巢、厉樊榭诸家之奥”,青壮年时期除取法杜甫、韩愈、李贺、李商隐、陆游、元好问等唐宋金元诸大家外,对清代诗人如钱谦益、吴伟业、钱载、黎简、黄景仁、王昙、郑珍、龚自珍、姚燮、黄遵宪、丘逢甲、金天羽以及“同光体”魁杰沈曾植、陈三立、郑孝青等人之诗皆汲其神理,为我所用。其诗全面继承传统诗艺,广挹百家精华,“一法不舍,一法不取”,变化神明,宏开新境,古近体长短篇无一不工,形成沉雄博大、瑰丽多彩的创作风格。
《梦苕庵诗存》的早期作品以吟咏山水为主,风格清隽灵秀。内容则囿于山水风情和情感抒怀。而其后诗风的突变则源于世事的风云变幻。如金天羽所说,“诗人之心,因其世而变。”
1931年秋,日寇侵占东北三省后,严酷的现实打破了钱仲联的书斋天地,其诗风亦开始发生变化。他在笺注《人境庐诗草》的许多爱国诗篇时,也写出了大量愤慨国事、感咏时世的佳作,发表于《申报》的副刊上,不少诗歌曾传诵一时。如《中秋月蚀》《哀沈阳》《哀长春》《马将军歌》《书愤》《哀锦州》《椎秦》《近闻四首》《胡蝶曲》等。其中《哀沈阳》一篇写道——
沈阳城中十万兵,城南城北屯严营,
夜半贼来兵尽走,四天如墨无战声。
平明贼队搜大户,穿门为狼入为虎,
母从儿走妻求夫,我军已远空号呼。
此诗对当时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进行了有力抨击,黄炎培先生读后也不禁拍案叫绝。
“七七”事变发生后,日军全面侵华,钱仲联携眷随无锡国专西迁,远走湘桂粤港,途中每以诗记述抗日战事与万里流亡的旅途生活,兼写雄奇绚丽的山水风光,力作殊多。其中,七律《闻平型关大捷喜赋》于病中写成——
垂天绛霓下雄关,捷报传来一破颜。
出手便翻三岛日,挥戈欲铲万重山。
笼东诸将应知愧,逐北孤军誓不还。
我病捶床犹起舞,长城赤纛梦中攀。
流亡途中,钱仲联虽屡屡为战火之无情、敌军之猖獗而愤慨,但南国的丽水秀山也引起了他的诗情,并促就了许多纪游的诗章。比起年少时期写的山水诗,不仅艺术表现手法明显纯熟,而且能融情于景,字里行间渗透出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和珍惜。
新中国成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钱仲联用诗歌客观地记录了时代的脉动和自己漫长人生的心路历程。他这个阶段的诗歌,内容更为广泛,艺术表现越发纯熟。
1961年,钱仲联应复旦大学郭绍虞教授之邀,同为编辑高校教材《中国历代文论选》而入住国际饭店。一得闲暇便诗兴大发,遂将当时所作寄给《新民晚报》。
陈毅元帅读了这些诗后,大为赞赏,专门到国际饭店与钱仲联作了半日长谈。陈毅回到北京,在收到钱仲联寄去的著作后,回了一封长信,除论及近代诗作之外,也对钱仲联的学识与诗才作了高度评价。此信一直被钱仲联视若珍宝。
《梦苕庵诗词》共收录这一时期的诗词近600篇,内容除唱和、纪游、祝寿、悼亡、怀旧及大量的诗集、画册题跋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亮点,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领导全国人民走改革开放的强国富民道路,诗人以激动的心情写下了《中国共产党诞生七十周年颂诗》——
镰斧堂堂七十年,险峰事业已空前。
雄鸡唱后乾坤晓,赤骥飞来日月旋。
更展宏图迎八五,高擎大纛照三千。
鸳鸯湖上当时景,筚路无忘一舸先。
进入晚年后,钱仲联诗笔渐趋平淡,但骨力不衰,时有雄篇杰句。一部《梦苕庵诗》,气象恢宏,内涵深广,充分抒写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饱经沧桑血火的心路历程和人生感悟。
严传道
精授业
钱仲联虽以学说、诗词闻名于世,但他却把作诗填词、著书立说视为“副业”,而将毕生主要时间和精力都用于传道授业,栽培桃李满天下。
自1932年任教上海大夏大学起算,他历经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南京中央大学、南京师范学院、江苏师范学院,1982年后任苏州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内访问学者导师,教龄长达70余年。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寇氛方炽,上海租界成为一方孤岛,为沦陷区外之“特区”,有很多专家学者荟萃于此,无锡国专沪校适逢其会,得以延揽各路贤才,钱仲联便是其中之一。
时值战乱,当时无锡国专学生并不多,教室很少满员。但钱仲联所授的宋词选、诗词作法课,由于讲解引人入胜,指导、批改精当,教室内常常座无虚席。很多同学受其影响,都能用旧体诗词体裁抒发爱国抗敌之志,学生诗社也随之诞生。
1981年,国家恢复研究生教育制度后,钱仲联被国务院破格批准为全国首批博士生导师,当时全国只评出九位古代文学博导,江苏省内文学方面只有他与唐圭璋、程千帆、任中敏四人同享此殊荣。苏州大学的中国古代文学也由此成为恢复学位制度以后的首批博士点之一。
钱仲联非常看重课上讲授。每周有好几个半天,他都要亲自授课。即使身体虚弱,一上起课,他依旧精神焕发,滔滔不绝。课堂上,他几乎纯用老常熟方言,且语速极快,语调随感情而抑扬起伏。
钱仲联认为,桐城派刘海峰、姚惜抱把吟唱古文作为写好古文的秘传是值得重视的经验,再加上无锡国专唐文治先生诵读教学法的影响,他在上课时兴奋起来,也常会拿几首诗文来吟唱,声如铜琵铁琶,裂石穿云。他虽为学生讲明清诗文,却常常广征博引,涉及整个中国古代文化领域。
钱仲联授课从不用讲稿,而是神思飞扬,挥洒自如。学生也是听得如痴如醉,无不惊叹先生的博学强识。
钱仲联治学极其严谨,指导学生也极其严格,一丝不苟。基于儿时抄书的获益,他也将博览精读视为带教弟子的不二法门。他为弟子们开出的必读书目常常是一长串,而且都是限时限刻读完,到时他要检查笔记,打不得马虎眼。
当时,钱仲联的弟子常常为眼前一摞摞线装古籍苦恼不堪。在严师的指导下,弟子们将清初到清末一大批作家诗文集,悉数啃了一遍。过后思量,如今在教学和科研上取得的成绩无不受惠于恩师当时的严格督促和良苦用心。
苏州大学明清诗文研究室是在钱仲联的领衔下成立的,是该校最有影响力的学术研究机构,也成为钱仲联培养和磨炼青年教师的重要基地。在《清诗纪事》的编撰过程中,他为苏州大学明清诗文研究室的青年助教们指定的工作定额是每学期制作卡片2000张,平均每个月(含寒暑假)的工作量是10万字。由于各种古籍文献中所含有关资料多寡不均,有时甚至花几天时间看完一部书却连一条有用的资料也没找到,不得不利用休息时间加班。即便如此,钱仲联并不放松对他们的要求,每到月底总是亲自验收,逐条过目,发现写错字、点错标点甚至字体不规范或字迹不清楚,都毫不留情退回改正或重新誊写。青年助教们也在这“苦差使”的历练中积跬步、成千里,如今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已是教授,在古典文学领域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
钱仲联常以七八十岁的高龄,深入学生宿舍,督导弟子们读书,亲自检查每个人的读书笔记,不容半点马虎和偷懒。他的学生马亚中就因此有过汗颜的教训。有一次,马亚中将一篇想要发表的论文交给老师指导,由于时间仓促,论文字迹有些潦草,更有些许涂涂改改之处。钱仲联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他当场并没有作声。
第二天,马亚中从其他学生处获知“先生很不高兴”,战战兢兢来到梦苕庵,当先生将一份用工整小楷誊写得清楚整洁的稿子放到他手里时,马亚中真是平生第一次彻心彻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无地自容”。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将肆意涂抹的稿子交给先生,并从此养成了书写端正的行文习惯。如今已是苏州大学古代文学博士生导师的马亚中在培养研究生时也承袭师风,教风甚严。
2002年9月26日,钱仲联先生九十五岁寿辰之际,著名学者饶宗颐先生特地在香港挥毫泼墨:“昆仑万象”。在2003冬季卧病之前,钱仲联尚以96岁的高龄为研究生授课,其鞠躬尽瘁之精神,实堪为师中楷模。2003年12月4日,钱仲联去世后的数小时,北京国学网就载出了著名学者霍松林教授所写的挽联:“上寿可期一代吟坛朝北斗,德星忽陨五洲学苑哭宗师”。
2018年金秋,在钱仲联先生110年诞辰之际,钱老的弟子在引线街老宅通过精心制作的视频再次重温了恩师的音容,苏州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近年来也以严谨问学和丰硕成果接续着钱老的文脉儒风。
(作者:苏雁,系本报江苏记者站副站长;孙宁华,系苏州大学文学院党委书记)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