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的时代·大写的共产党员】
他生前默默无闻,是亲朋同事口中的“普通人”,没有几枚“军功章”,连留下的照片都屈指可数。离世后,他的平凡事迹却感动中原大地。
作为一名法官,他工作25年,不向领导伸手要官,不向当事人伸手要钱,不向朋友伸手要帮助,被称为“三不法官”。
2018年9月28日,这位共产党员、资深法官——时任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立案二庭副庭长的李庆军不幸因病去世,生命定格在54岁。这位司法的“燃灯者”,究竟在人们心底播撒下怎样的光与亮?
1、“越是扛着大包小包来开庭的,越要倾注更多心血”
场景一:
2019年7月11日,河南高院一间会议室里,一位70多岁的老太不停擦拭着眼泪,回忆着自己和李庆军交往的片段。这位老太名叫周光华,老家河南南阳。从2004年开始,因为一起土地纠纷,她家和当地一家开发商打起了官司。从基层法院到市中院,都是她胜诉。但是每到执行阶段,开发商都不断提出异议阻挠执行。后来,开发商又申请河南高院再审,案件到了李庆军的手里。
“自己年纪大了,连律师都没有,而对方‘有钱有势’,胜诉的案件会不会到这里被推翻?”周老太的心里直打鼓。“我不管他势力多大,都要按法律办!”这是李庆军的回答。
“听到这话,当时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李法官公正得很,让他吃个饭不去,就在办公室里吃个馍。”周光华哽咽着说道。收到驳回对方当事人再审申请的裁定书后,周光华带着一篮土鸡蛋,从南阳坐了将近300公里的大巴,找到了李庆军的家里。这一次,李庆军没有像对待其他当事人一样把周光华拒之门外,而是把她请进家喝茶聊天。临走前,李庆军给周光华拿上了自家的山药。他对周光华说:“你要是不拿,鸡蛋我就不能收。法官是有纪律的。”
“越是扛着麻袋、大包小包来开庭的,越要对他们倾注更多的心血和注意力。”这是李庆军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在一起劳动争议再审案件中,申请人有一些诉求,当时合议庭大多数成员的意见是驳回再审。但是李庆军在仔细查阅卷宗后认为,二审判决对加班费举证责任的分配不当,有必要裁定再审。
“加班费涉及的数额只有3000多元,还是直接驳回吧。”有合议庭成员说。
“数额再小,也是农民工抛家离子、留着汗水干出来的,明摆着的事不予支持,让老百姓失去的不只是那一点劳动报酬,更是对法律公平正义的信心。”李庆军的这番话,让合议庭成员都同意了他裁定再审的意见。
2、仿佛只有工作,才是他医治病痛的良药
场景二:
2018年10月,李庆军在河南高院的办公室里,他的爱人马凤实和妹妹李凤莲正在整理李庆军的遗物。19本日记叠成一摞,这些“病隙琐记”,此前从来没有人看过,就连马凤实也不知道。拉开办公桌抽屉,一个放着药、体温计和血压计,另一个放满了没有来得及吃掉的饼干等点心。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泪水的马凤实和李凤莲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李庆军的离世,让周围人都感到很震惊。
他的同事甚至是父母、亲朋都不知道他的真实病情,只知道他身体有点“小毛病”。直到做肾移植手术前,要向单位请假,再也瞒不下去的他,才把自己患尿毒症的事告诉了身边同事。“为什么不请病假好好休养呢?”很多人不解。
“庆军说,法院案件多,大家手里都有一堆活儿,如果都知道我有病,肯定会照顾我,其他人办案的压力会更大。再说,一个法官不办案还有什么价值?”马凤实给出了回答。
2014年,李庆军就被确诊为尿毒症。医生告诉他,如果不透析,就会危及生命,并给出了两种治疗方案:血液透析和腹膜透析。血液透析效果好,但每周要到医院做三四次,每次要4个多小时;腹膜透析的效果不如血液透析,但可以自己在家做,不影响工作。
李庆军考虑了好几天,还是放不下工作,最终选择了腹膜透析。
此后的4年多,李庆军早上6点准时起床,做一天中的第一次透析,中午回家做第二次,下午下班后做第三次,直到晚上11点多再做第四次透析。为了按时上班,李庆军经常带着早饭去单位,可是有很多次,他中午又原封不动地把早饭带回来。马凤实埋怨他,他总是那几句话:今天接待了好几拨当事人没时间吃,今天忙着开庭来不及吃,今天感到恶心吃不下……
李庆军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早在2011年,他就感到身体不适。在这一年3月3日的日记中,他写道:“近日身体特别不舒服,眼睛一直肿着,不敢喝水,感觉要出大事。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即将高考的儿子,也许这是我工作的最后阶段……”
2016年后,李庆军每月都要去北京复查一次身体。他总是坐周一晚上10点12分的K180次列车,周二做完复查就返回郑州,回到办公室,直到很晚才回家。只有把一天落下的工作补上,他心里才踏实。
由于肾功能差,李庆军不能多喝水,和当事人沟通时间长了,就会身体乏力、舌头发僵。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就喝口水漱漱口再吐掉。
2018年9月2日,李庆军做肾移植手术当天的一大早,审判团队成员任方方还收到他的短信:“我要休息一段时间。禹州电缆案,6号以后联系当事人让双方再谈一次,调不成还按原定方案办。卷在柜子上。”任方方没有想到,这条短信竟成为李庆军给她的最后留言。在李庆军生命的最后8个月,他还带领审判团队结案360件,占全庭结案总数的三分之一,仅他个人就结案121件,是全庭办案最多的法官。
3、“你说我不就懂个法嘛”
场景三:
2017年端午节,这是李庆军在济源老家过的最后一个节日。邻里乡亲们一拨一拨地来,大都向李庆军咨询遇到的各种法律问题。李庆军不厌其烦,耐心地给他们解答。母亲把饭菜热了又热,李庆军却始终没顾得上吃上一口。到了下午,饿着肚子的李庆军又开车回到了郑州。
李庆军出生在济源市王屋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北李洼村。1978年,正值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李庆军升入高中。
早上,玉米面糊糊,中午,玉米面馍馍,晚上,玉米糊糊面。住的是土坯房,睡觉要打地铺。课本奇缺,读书一靠借,二靠抄。当时,李庆军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在一次班会上的发言,高中好友侯怀乐记忆犹新:“他说,贫穷不是我们山区孩子的过错,但是改变贫穷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别无出路,只有埋头读书,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乡的贫穷。”
1982年,李庆军考上了河南大学政教系,成为镇上第一个本科生。1986年,李庆军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郑州牧专做了一名法学课老师。他是村民眼里最有文化的人。每次回家,乡亲们总为宅基地、耕地等矛盾纠纷找他评理、想办法。看到乡亲们常常因为纠纷吵架、打架,甚至有的年轻人因不懂法走上犯罪道路,李庆军时常为法律知识储备的不足而苦恼:“我能为乡亲们做点啥?”
李庆军一边工作一边自学,最终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学硕士研究生。1993年,已毕业的他又通过公开招考进入河南高院,从此踏上了追寻公平正义之路。
作为省法院的法官,李庆军的名字在十里八乡家喻户晓。不少人为案子找他“走点关系”,他总好言相劝:“我给你分析问题可以,但是说情打招呼可不行啊。”为此,他还在乡亲们中间落下一个“不办事儿”的名声。
“庆军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不给情面。”侯怀乐既佩服又感动。有一年,侯怀乐找到李庆军,想让他给下级法院打个招呼说个情,关照一下自己侄子承包盖房发生事故的案子。李庆军直截了当地对侯怀乐说:“我们是好朋友,但情谊是情谊,案子是案子,我不能干涉。”
一位叫辛治庭的律师代理一起银行存款纠纷案,因为揽储员跑路,老百姓要不回钱,起诉到法院。银行申请再审的时候,案件分给了李庆军。辛治庭认为揽储员已经被辞退,银行又在报纸上刊登了声明,自己和李庆军还是校友,这次申请应该没问题。李庆军认真研究案情后,依法驳回了申请。他说:“业务员揽储是职务行为,银行虽然刊登了免责声明,但老百姓对此没有注意义务,他们把钱存到银行,认的就是盖有公章的合同,这个钱该还。”
李庆军从来不徇私情,可是,遇到向他讨教的乡亲,他总是耐心地帮助解答,引导他们走法律途径。刚做完手术,还在监护室里,李庆军就接了一位老乡的咨询电话,谈了好长时间。当时,妹妹李凤莲急了。身体虚弱的李庆军却回答:“哎呀,她不就是问一些法律的事情,你说我不就懂个法嘛。”
4、只为对得起这身法官服
场景四:
2013年7月,省法院组织亲情寄语活动。马凤实想了许久,从内容到形式都提了很多想法。最后,李庆军选择了最为简单的一句话:廉洁办案,平安一生。他把这句寄语装裱好,挂到办公室里,每天上班都能看到。
对于爱人的这句寄语,当时李庆军还写下了自己的感悟:廉洁办案,当然是职责要求。是希望清正为官,廉洁自律,不为他人的一两二钱三丧失人格,丢了官德。平安一生,是家人最高的希望,也是最低的要求。做到了廉洁办案,才能平安一生,要想得到一生平安,也就不能有私心,生贪念,以案件做交易,拿公正换利益。
“李庆军没有获得多少荣誉证书,不是他工作不努力,而是因为该得荣誉的时候,他都让了。”曾任原立案二庭庭长的卜发忠说,2018年,河南高院进行上半年绩效考核,按照办案情况,李庆军完全可以评为第一档次,但他让了,非要往下降不可。庭里给他做工作,说按照工作情况,实事求是进行评定。李庆军还是说:“把荣誉让给年轻人吧,我的工作只要能对得起我身上这身法官服,就够了。”
李庆军刚到法院工作不久,带他的法官张古淮逢人就夸李庆军是个法官的好料子。李庆军用他的拼劲、韧劲给予了最好的回答。案件错综复杂,李庆军挤出时间钻研审判业务,撰写的判决文书被评为全国法院优秀民商事裁判文书。他对每起案件都一丝不苟,判决书写完要看3遍以上,他对同事说:“每当我写判决书时,总感到败诉方当事人就在对面看着我,一定要把法理说清楚,让当事人输得明白。”2016年,院里组织首次入额法官考试,李庆军连饭后的散步时间都舍去了,躺椅上的他手不离书,最终取得了全院第四名的好成绩,如愿成为一名员额法官。
“从入行到去世,他用25年时间只做一件事:当好一名法官,当一名好法官。他用生命践行了初心,得到了始终。”比李庆军晚一年进入省高院的民四庭庭长周志刚如是说。
一进李庆军家的客厅,两枚法徽就摆在柜子最显眼的位置上。“庆军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他是一名法官,他是真心热爱这个职业。”马凤实说。
(本报记者 靳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