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的大山里,国家燕麦荞麦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吉林白城市农科院院长任长忠目光所及的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绿地毯”——他心爱的燕麦试验田。看到茁壮成长的燕麦苗儿,任长忠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一块地一块地跑,一棵苗一棵苗看,跑得满身大汗,忘了劳累和病痛,忘了归家的时间……
数千里外,任长忠位于吉林白城的办公室里,珍藏着白、黄、蓝三条饱含真情的哈达,分别为西藏、青海、内蒙古的农牧民含泪所送。
人们饱含热泪,是因为燕麦让寒冷的高原和贫瘠的土地吐露芬芳,让农牧民实现了靠种粮脱贫致富的夙愿。
由任长忠领衔的燕麦荞麦产业技术体系是我国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50个子体系之一。50个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800多个农业科研教学等企事业单位、40余位院士、2600多位农业科学家,构成了我国农业科技创新的“国家队”,把农业科研创新的最强实力“拧成一股绳”。
这股绳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源自植根大地的泥土气息——用执着坚毅破解“卡脖子”技术难题,维护国家粮食安全和主要农产品有效供给;
这股绳之所以成大器,是因为源自不忘初心的共同梦想——让脚下的泥土更有生产力,让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
破解“卡脖子”难题的智慧和勇气
行走在黑龙江的县乡村屯,记者发现,这里的农民对一些农业科学家的名字十分熟知。国家水稻产业技术体系岗位专家、黑龙江省农科院佳木斯水稻研究所所长潘国君就是其中之一。
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头上太阳晒,脚下水汽蒸,都挡不住潘国君对水稻研究的热情。从小生在农村的他,在黑土地一干就是三十几年。
支撑他扎根黑土的,是破解农业发展难题的执着——优质水稻种质资源在黑龙江极为短缺,外国品种“空育131”一品独大,“卡脖子”问题突出。
“这个品种产量高、品质好,但缺陷就是抗病性差。”国家水稻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程式华对记者说,潘国君和他的团队联合技术体系的其他优势单位,历经20多年研究,创新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寒地早粳稻“龙粳”系列,一举解决了寒地早粳稻品种难创高产和稳产问题。
让科学家们引以为豪的是,如今“龙粳”系列品种占黑龙江省水稻总面积的50%,在促进民族种业发展壮大的历程中写下光辉的一笔。
水稻是中国乃至世界的主要口粮作物。多年来,我国水稻科学家不断取得突破,用科技创新为粮食安全保驾护航。
培育一个新品种,最起码要8代繁殖。在浙江,中晚稻一年只能种一次,8年才达到稳定期,而在海南水稻全年都可生长,“浙江+海南”4年时间就能完成品种的选育,大大节省了育种时间。由此,像“候鸟”一样往返海南,成了程式华等育种工作者的日常生活。
与时间赛跑,在烈日下挥汗,是每个育种工作者的基本功。中国水稻研究所的一个重要研究基地在海南省的陵水黎族自治县,每年程式华都奔赴那里。
从程式华所在的浙江富阳到海南陵水,上个世纪80年代还颇费周折——要先从杭州坐火车到广州,再坐车到广东湛江的海安港,然后坐船到海口,再接着坐车到陵水,路上的艰辛难以想象。
是什么支撑了他始终如一的科研热情?“我们的科研关乎亿万人手中的饭碗,我们是在为中国的粮食安全而奋斗。当农民竖起大拇指夸赞我们培育的品种产量高、品质好、口感佳时,满足感便油然而生。”程式华的话朴实而简单。
沉甸甸的稻穗盈满丰收的自信,科学家们的名字被珍藏在农民心里。
纵观50个体系,既有水稻、玉米、生猪等大宗农产品,也有食用豆、荔枝龙眼、水禽等与农民收入密切相关的特色农产品;既有谷子、茶叶、蚕桑等历史悠久的传统产业,也有木薯、啤酒大麦、酿酒葡萄等新兴加工原料产业。农业农村部推介的主导品种、主推技术一半以上是由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专家研发的,这些技术大幅度提升了我国农产品综合生产能力。
大豆体系培育的品种占全国大豆品种推广面积的50%以上;油菜体系选育的80多个具有双低、高油、高产、广适、早熟、抗逆、适宜机收等特性的新品种,全国示范推广面积超过3.6亿亩;柑橘体系将新品种培育、病虫害防控等技术进行系统集成,彻底改变了柑橘产业生产方式,使我国柑橘供应期从原来的3个月延长到10个月;蛋鸡体系在育种、繁殖和高效生产方面的技术攻关,使国产蛋鸡品种市场占有率从30%提高到50%以上,摆脱了对进口品种的依赖……12年来,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优化了我国农业科研对产业支撑的资源结构,成为科技支撑现代农业产业的核心力量。
“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责任和担当
丁零零……今年春节后刚一上班,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研究员韩天富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我是贵州铜仁的农民,今年我们这儿鼓励种大豆,可是我们不知道种哪个品种好,上次听了您的培训,打电话来咨询一下。”话筒那头,声音中满是焦急。
“你可以选择你们贵州省最近几年培育的黔豆6号、黔豆7号、黔豆8号、黔豆9号,还有安豆6号、安豆8号等大豆品种。”
“除了我们贵州的大豆品种,其他省审定的大豆品种可以种吗?”
“山东的齐黄34、江苏的徐豆18、北京的中黄76……”韩天富一口气说出多个品种的名称。
“韩老师太厉害了,对全国的品种了解得这么清楚,不过江苏、山东距离贵州这么远,引种能成功吗?”对方继续问。
“你放心吧!我们国家大豆产业技术体系十多年来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通过组织体系30个岗站,在全国开展大豆品种生育期组划分,就是要弄清楚哪些地方适宜种植哪些品种,这样豆农在选择品种时,可以有的放矢,避免因选错品种而造成的损失。”
在韩天富心中,有一种力量,上可“顶天”,下可“立地”。这种力量背后是一个信条,那便是“论文写在大地上,成果留在农民家”。这也是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两千多位科学家共同的信念。
长期以来,通过申报课题争取竞争性项目的科研组织方式,导致各农业科研单位单打独斗的“作坊式”科研行为,有的专家形象地将之比喻为“自由组合、临时搭帮、此时朋友、彼时对手”。
“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打破了部门、学科、区域界限和利益藩篱,实现了‘集团军’式协同创新,着力化解科技与产业‘两张皮’现象。”农业农村部科技教育司司长廖西元介绍,其中有三个核心密码,一是建立研发经费稳定投入机制,二是按照全产业链布局创新链,三是采取“自下而上确定任务、自上而下分解任务、技术用户评估效果”的管理办法。
“作为首席科学家,我们需要思考产业的问题是什么,产业的趋势又是什么。”中国工程院副院长、国家柑橘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邓秀新指出。
“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与科研项目的任务来源有本质区别,科研项目的任务主要是‘专家写本子、领导拍板子、指南定任务、全靠笔杆子’,体系的任务主要是‘实际调研、总结凝练,不靠笔杆子而要靠脚板子’。”国家大宗蔬菜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杜永臣说。
以此为基础,一大批实用技术示范应用,为生产发展作出重大贡献——秸秆还田、测土配肥、深松蓄水、拌种包衣、精量播种、氮肥后移、节水栽培、保护性耕作、病虫草害统防统治等,加上各地形成的特色性栽培技术,构成了当今我国小麦生产的栽培技术体系,持续推进我国小麦生产增产增效;
花生体系在河南正阳县开展花生产业全链条科技创新,在县域内实现了花生品种、栽培模式、产品开发等新技术的全覆盖,推动了正阳县花生产业的转型升级;
虾蟹体系积极支持湖北潜江龙虾品牌建设,将技术试验示范工作放在潜江开展,培训当地养殖户,帮助潜江建立小龙虾产品生产质量安全制度、开展虾稻共作基地生产跟踪监测……
“甘做农田守望者”的情怀和追求
山东蒙阴县卧虎山家庭农场的任庆梅最近特别忙,她家果园里生产的油蟠桃线上线下销售正旺。
任庆梅种植的油蟠桃正是国家桃产业技术体系岗位科学家王力荣培育的桃品种之一。王力荣告诉记者,他们形成适应不同产区、各具特色、可复制的桃产业绿色发展技术模式,全力支撑桃产业发展。“通过品种调整优化技术,突破了大果高糖蟠桃和油蟠桃品种,丰富了桃品种果实类型。种苗保纯提质技术,提升苗木品种纯度;研制苗木生产技术规程,提高苗木等级质量;优化抗砧无性繁殖技术,解决桃园更新再植障碍问题。”王力荣如数家珍。
在广袤的田野间,处处可见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农科专家扎根基层、服务农业的身影。从儿时的那一抹浓浓的乡愁到学成后立志科研报国的情怀,再到助农增收致富的一份责任,农业科学家们“甘当农民小学生、甘做农田守望者”。
哪里贫困发生程度深,哪里就汇聚了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科学家的更多目光。贫困县“扎堆”的宁夏、甘肃和内蒙古是我国马铃薯主产省份,国家马铃薯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中国农科院蔬菜花卉所研究员金黎平的一个工作站就建在那黄土高原的沟壑里。她和同事常常是带着干粮下地,中午累了,铺个“蛇皮袋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再接着干,长年累月,她的脸晒得比农民还黑,“在田间难以分清谁是农民、谁是博士”。
哪里能打造特色小产业,哪里就有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科学家的身影。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支持了谷子糜子、燕麦荞麦、大麦青稞、特色油料、蚕桑、糖料、食用豆、麻类、兔、蜂等具有传统优势的小作物、小动物品种,在推动农业“转方式、调结构”、产业扶贫和农民增收中,“支点”作用越来越明显。
其中,谷子糜子体系研发的高效生产综合技术解决方案提高农户综合生产能力20倍以上,带动涌现出一大批千亩、万亩规模化生产的谷子新型经营主体。
燕麦荞麦体系筛选的耐盐碱燕麦品种,每公顷能生产1.5吨籽实和2-3吨优质饲草,土壤脱盐率达到23.7%,实现了“产粮产草增效益,减盐减投益生态”的多重效果,被农民誉为“摇钱树”。
数据无声却最有说服力——12年来,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科学家共取得了130项标志性成果和328项重大成果,农业领域三分之二的国家级科技奖励成果是由体系人员主持或参与完成。
这些重大成果凝聚着科学家的汗水,刻画在农民的笑容里,生长在芬芳的泥土中。
(本报记者 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