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爷爷就常蹲在屋檐下,眯眼瞄着日头,絮叨着自己的童年。他的童年,虽经世事沧桑,依旧可以在那时我的周围找到印记。为让我勤奋励志,田间歇息时,爸爸咂吧着旱烟说起童年旧事。他的童年,除了刻骨铭心的饥饿,和我成长的环境没有本质的差别。二十年后,已为人父的我,看着坐在麦当劳里的儿子啃着麦乐鸡、喝着可乐,讲起自己的童年。儿子眨着稚气的眼睛,瞥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在他的成长环境中,已看不到我童年的踪迹了。
书写《塬上童年》,我将自己蜷缩在孩童的视角,力图还原青涩的童年记忆。我的童年是困苦的。异乡几十年,享受着富足生活,童年的画面就像手机的屏保,总是在不经意间闪现出来。苦涩和饥饿在褪色,反倒常常有一种暖色浮上心头。
上世纪70年代初,村子里的孩子像水中的蝌蚪,在阳春三月消融的麦田中拾雁粪,挑野菜,爬树采洋槐花;麦收季节,他们穿着白衫蓝裤,扛着红缨枪,在村口站岗放哨,或是跟着妈妈踩着晨露,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捡麦穗;仲夏时节,他们游曳在田间壕渠,偷西瓜,摸鸟窝,坐在树梢瞭望,潜到水中嬉戏;秋雨中,他们挖红薯,拾棉花,收玉米,种小麦;严冬,他们缩着脖子,猫在用蛇皮袋堵着窗户的教室中,盯着讲台上的老师,思量着溜到“平整土地”的工地上混碗面吃;过年了,盼望大人们工地回来,更期盼着生产队杀猪。
春节,回到塬上故里。站在村东头的壕边,朝南瞭望,老村头的槐树恰似一位在寒风中打着喷嚏的老人,摇摆着萧瑟枯枝。一群乌鸦围着树梢的窝,叽叽喳喳地盘旋着,我瞬间想起童年掏鸟窝的情景。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我找到已经断筋生锈的弹弓和链子枪,寻到了铁环。除夕夜,依旧是雪花纷飞,炮竹声声。我裹着大衣,来到童年几个玩伴的家里,憨憨的笑容和木讷的表情,客套地寒暄,我带着沉积在心里的热情,试图打开童年的话题。回到家里,我带着侄子放鞭炮,我似乎看到孩提时,村子的人站在门前,品评着每家每户的春联和炮竹。
从老家归来,我依旧陷入追忆的旋涡中,我要用键盘敲出一幅童年的画卷。乡村渐渐远去,四十多年,古旧沧桑的华夏大地发生了巨变,浓缩着时代印记的渭北塬上一群孩子的故事,必将沉寂在历史的洪流中。而我希望将这份故乡的馈赠永远地留存下来。
关中渭北的塬上,是那个年代人们的集体记忆,青涩和懵懂中有着稚嫩的遐想。就像故乡的老汉吆着老黄牛犁地,有的犁得深一些,有的用铧尖划道渠,就过去了,文学只有在对生活的深耕细作中,才会感悟到天地自然的韵致,感悟到将生命皈依于这片土地的人们的情感。
给童年一个浮标,年老体弱的时候,大家坐在岸上,瞭望着漂曳的浮标,那是弥足珍贵的生命记忆;给童年一个浮标,让垂钓的少年,记住几十年前,他们的父辈曾像蝌蚪一样,在涝池中嬉戏,像牛犊一般,在大人的督促和责斥下渐渐成长。
(作者:陈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