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失两师——十年前的7月11日,对我来说,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沉痛日子。早上9点钟,季羡林先生辞世。后来,我在拨通任远学长的电话后得知,任继愈先生在凌晨4点半已离开了我们。对于任先生的离世,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我知道他病情严重,正在时时担心。然而季先生不在了,我却难以相信,无法接受。
最后一次见到季先生是在2008年9月24日。当时老人的身体状况很好,肤色光润,精神饱满,面容轻松,反应敏捷。虽然已经不能站立,但无所不及的言谈,食指向下的手势,都还是往日常见的样子。301医院的护理科学而又全面,饮食起居也有严格的安排。如此安然度日,远避纷扰,寿过百年,绝然可期。然而谁能想到,不到十个月,我们的期望居然破灭。
十年过去了,每每想到季先生,脑中浮现的,最多的还是最后的记忆。这样的记忆如果局限在老人去世前的2008年,回想起来,可有如下数端。这年年初,2月25日,应中国海关出版社编辑包妍女士的要求,我陪她到301医院康复楼看望季先生。她向季先生汇报了《蔗糖史》单行本的编辑进展情况,并就拟用封面语等问题请教先生。关于书名,季先生坚持放弃旧称《糖史》而改用新名,因为该书所论,重点实为蔗糖。至于导读位置,他说应该放在正文之前,且只能如此。该文系我所撰,故我始终认为置于书末,方不逾次。
此前三日,被告知《季羡林全集》(以下简称《全集》)的编辑工作即将开始,季先生要我准备参与其事。不久,2月29日上午,《全集》预备会在外研社召开。会上宣读了先生指定的编委会成员名单,讨论了一些技术性问题,所出意见有些后来采纳了,有些则没有。7月15日,《季羡林全集》的编辑出版工作正式启动。
3月5日,我再次到301医院见季先生。此次看望,话题有二。其一涉及《全集》。当初我在阅读《学海泛槎》时,曾见书中有关于清华大学英籍教员吴可读的一段,说“他既无著作,也不写讲义”。而实际上,他是有著作的。20世纪60年代我为于道泉先生整理藏书,曾见吴著《西洋小说发达史略》一册,其书汉名,则由吴宓先生题写。季先生的说法,很可能源于他毕业离校时,该书尚未面世。这次提及此事,我是想知道在出版《全集》时有没有必要注释一下。季先生说如果见到证据,当然需要说明。其二是我有求于季先生,请他为行将出版的丛书“世界文明大系”撰写封底推荐语。
为准备教师节向季先生致意节目,8月27日早上,央视主持人张泉灵女士带队来北京大学制作录像,地点选在朗润园季府,参加者有段晴、张保胜、王邦维、郭良鋆、黄宝生和我。录像所用,不过一小时余,但准备时间很长。接着是季先生专访,为此央视一班人马又去了301医院。9月4日早晨9时,央视出车,将段晴、张保胜、郭良鋆、黄宝生和我五人携往大兴央视节目录制基地,继续录像。节目由朱军主持,我等回答问题,前后所用约半小时。此外还有北大学习梵文的学生约15人到场,他们咏唱梵诗,颇能助兴。
9月24日下午4时,再到301医院。我汇报了读《蔗糖史》校样发现的若干问题,并提出如能请老校对再看一遍,当会更好。季先生表示赞成。我说此事由我们提出,如果出版社不肯出钱,我们出。他说:“好。”我又建议原书序言内书名不改,仍用《糖史》,以免行文损伤,季先生也同意了。封面设计已经完成,携去数种,留在医院,请经验丰富的柴剑虹老师等人就中挑选。吴可读《西洋小说发达史略》我已去国家图书馆找到,此次也将封面复印件带去,请季先生过目后留下,好在《全集》作注时,备为凭据。当天,一切均顺顺利利。然而,天竟不以实情示我:此来是为见季先生最后一面。
(作者:葛维钧,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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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季羡林先生的最后记忆
作者:葛维钧
《光明日报》( 2019年07月10日 16版)
季羡林一生获得的部分荣誉 图片选自《季羡林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