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访名家】
出生于江苏徐州丰县的赵本夫,在当代中国文坛以独树一帜的创作风格,为人所知晓。他不喜热闹,即使在文坛上,也从来不是处于最热闹中心的那一个,但对于文化公益活动,却抱着一颗热忱之心。
在日前举办的江苏书展阅读讲堂上,赵本夫与观众们从当代文学聊到社会人生、文化自信,语言饱含深情。在许多读者心中,他既是小说《天下无贼》的作者,又是一位具有浓厚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文学从来不是文学本身,应当让更多的人了解社会人间。”这位在文学道路上兢兢业业的跋涉者,一直在践行着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与担当。
“依旧当年赵本夫”
赵本夫住所位于南京城郊,紫金山北麓。窗外是绿色的旷野和隐约的山影,自家楼顶上有块小菜园,他与夫人每日锄禾理荒,浇水捉虫。
“我是从农村走过来的,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我愿意和土地亲近。”赵本夫喜欢土地上的勃勃生机,故乡那混合着牛嘶马叫和庄稼拔节生长的热闹与嘈杂,常令他魂牵梦萦。
1981年,赵本夫凭借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以处女作《卖驴》跃上文坛。老到的文笔立即引来惊呼:哪儿来的“乡下人”?
赵本夫从没觉得“乡下人”是个贬义词。“我曾写过,城市里的花盆,是城里人对土地和祖先种植的残存记忆。我们都是从土地上走出来的,乡野是所有人的郡望之地。”既有草根情怀,又有国际视野,这是走进赵本夫文学世界的一把钥匙。
小说《天下无贼》被称为当年文坛上“最具善意的作品”,主人公傻根在许多人眼里,简单得有点迂腐,但这个“纯朴得像泥土一样的我们的兄弟”,却似曾相识,让人有亲切感。赵本夫表示,小说创作初衷就是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一种温暖的关照。“《天下无贼》探讨的是人灵魂的一种净化,呼唤的是一种美好的东西。作品的立意和走向才值得关注。”
有一年,赵本夫到河南采风,日暮低垂的时候,看到黄河岸边有个老农,弓着背在田野间默默耕作。那一刻,他感慨万千:这样一片土地,现在属于这个老农,千年前却属于谁呢?千年后又是谁的呢?其实土地只属于自己,它像母亲一样,养育了人类……此后,赵本夫把自己的作品越来越深地“埋”进土里,回归自然。从“地母三部曲”,再到长篇小说《天漏邑》,赵本夫用了30多年时间,笔耕不辍,不断承继与探索,构建出了宏大的小说王国。
已过古稀之年的赵本夫,正在完成最新的一部长篇。赵本夫觉得自己在稿纸上写作,更接近农民在田地里耕作,文字从血管流出,才是有温度的。上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地母系列”,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在稿纸上写出来的。
在赵本夫的书房,悬挂着一幅作家汪曾祺1990年的书画赠作,上书“人来人往桃叶渡,风停风起莫愁湖。相逢屠狗毋相讶,依旧当年赵本夫”。女儿赵允芳说:“这是爸爸最喜欢的书画赠品了。”
“守住一座山”
“这是乾隆时期的椅子,这是良渚文化的玉器,这是明代的笔筒,小叶紫檀的。”每当有人拜访,赵本夫都会向来客介绍这些收藏,“它们是活的历史,是智慧”。
赵本夫喜欢读历史书,古今中外,熟稔于心。数千年历史沧桑、辉煌深厚的文化积淀、广博的土地、众多的人口,以及从来没有过的复杂丰富的当代生活,都是作家丰厚的创作资源。
访问欧洲期间,他曾把自己的作品送给北欧一位秘书长,秘书长很遗憾地表示,可惜是中文,自己看不懂。赵本夫通过翻译告诉对方:锁到箱子里,等你的孙子学会中文,拿出来再给他看,还是好作品!秘书长听了哈哈大笑道:赵先生真是太自信了!
“一个作家写出的小说,过个三五年不能看了,写它干吗?”赵本夫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应当有这份底气和担当,得有文化自信。他特地请朋友刻了一枚印章,上面写着“守住一座山”,一语双关,既是守着近在咫尺的紫金山,又是守护历史、文化之山。
一位外国学者拜访赵本夫,聊起中国文化中的“和而不同”,表示不太理解。赵本夫指了指窗外,说那儿有灌木、乔木,有各种动物、植物,它们各有各的生存智慧,彼此间的差异构成了互补,才使得这个世界丰富多彩又和谐相生。
在赵本夫看来,任何一种文化各自精彩,大象和蚂蚁从不交流,老鹰和牡丹也不搭讪,但演绎生命的神奇。“文化交流的目的不是非得追求认同,也不是相互征服,只是为了看到另一种风景。”赵本夫庆幸自己的身后,有着几千年的文化养分可以汲取,“最终决定一个作家能走多远的,还是他的思想和精神”。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赵本夫有次参与中国作协在德国的访问。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中国会有这么多的问题?他回答说:因为中国在做事。以前做不了太多事,问题就一个:穷。做事了,一个问题就会变几个,再做事,就会变无数个。他让翻译将他的回答说给外国人听,最终获得了满堂喝彩。
祖上和本人都经历过苦难的赵本夫,对于百姓的安全感和幸福感,现阶段看重两条:一是国境线,二是菜市场。前者是不再有外敌入侵,几千万人被杀害,后者是老百姓能吃饱饭,不再饥寒交迫,这才是天大的事。“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作为知识分子,更要承担起该有的社会责任。”
《天下无贼》的创作触发点,源于赵本夫的一次遇贼经历。唐山地震时,赵本夫在家乡地震棚里,一天夜里,有贼闯进来,赵本夫醒来没有惊慌,反问贼:“你想干啥?”贼被这样镇定的语气吓了一跳,仓皇逃跑。小说改编成电影后广为人知,也给赵本夫带来巨大声誉,获得多项大奖。赵本夫却说“作家要清醒,清醒你在干什么”。
“这么多年我接到好多监狱犯人的来信,大部分是买我作品的。”赵本夫动情地说,这才是写作的真正初衷,通过作品来对社会产生点积极作用。“我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给他们回信,人都有向善向美的一面,‘天下无贼’仍然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中国知识分子历来有浓厚的家国情怀,天下为公、担当道义的精神,一直绵延古今。“就好像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使命。”赵本夫强调。
在赵本夫的案头,放着一份关于古代隐士的手稿。对于一些隐士的“消极避世”,他持保留态度,“相较于那些胸怀天下、为民请命的人,这些隐士所得到的‘高风亮节’,是否来得太轻飘、容易了些?”
前几年春节前大雪,赵本夫写了一首打油诗挂在书房里:“雪融山野岚如带,雀衔早春歇棂台。叩问先生可为邻,笑指楼前有老槐。”寒来暑往间,为这一方天地,增添了自在与从容。
(本报记者 郑晋鸣 本报通讯员 许应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