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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6月15日 星期六

    古文可以观止吗——

    古文代代传 选本时时新

    作者:本报记者 杜羽 《光明日报》( 2019年06月15日 12版)

        《陶潜赏菊图》(局部) 赵令穰(宋)

        《古文观止》

        董其昌《跋米芾〈蜀素帖〉(之二)》

        【光明读书会】

    编者按

        提起古文选本,很多人会想到清人编纂的《古文观止》。时代在发展,社会在变化,如今的语言环境、文化环境与过去大不一样,有人陶醉于古文文辞、意境之美,也有人苦恼于诵记、理解古文之难。今天,我们如何读古文?我们是否需要新的古文选本?日前,商伟编注《给孩子的古文》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以这个新选本出版为契机,《光明读书会》邀请商伟及吴承学、刘宁两位学者就相关问题展开讨论。

        嘉宾: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吴承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刘宁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教授 商伟

        主持人:

        本报记者 杜羽

    1.编纂新选本必然也必要

        光明读书会:前人已经编选了《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钞》等经典选本,如今,我们为何还需要新的古文选本?新的选本如何体现当代人的需求?

        商伟:中国历史上的古文选本不少,清代编纂的选本尤其多。不过,这些选本在内容、目的和针对的读者等方面,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其中所收的章、表、疏、奏等公文体裁,已不再适应当今普通读者的需求,更不用说年轻读者的需求了。每一个时代都应该有自己的古文选本,即便是同一个时代的选本,也可以各有千秋,带来不同的眼光和判断。

        吴承学:选本编纂也是一种文学批评,自六朝至今莫不如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观念,因此选本所体现的编纂者对文学源流、文章的功能与审美旨趣,甚至学文门径等理解亦各有不同。我们当代人的写作需求和古人不同,一个是从文言文转化为了白话文,这是语体的转变,另一个是写作的文体、方式、渠道呈现出多元化的形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新选本的编纂是必然也是必要的。

        商伟:古文选本并不是把一些互不关联的单篇作品汇集在一起,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一部好的选集应该具有某种整体感。我在编选篇目和写作导读时,有意在单篇的作品之间寻找关联,或将它们参照对比来读。这些关联有的涉及内容和主题:我选了司马迁《史记·留侯世家》中张良“圯下受书”的片段,然后又选了宋代苏轼的《留侯论》,这篇文章对“圯下受书”做出了自己的解释,可供读者前后参照来读。有的关联则与观点和母题有关:《世说新语》写到了当时人物品评的风气,而在谢赫的《〈古画品录〉序》中,我们又看到这一风气如何延伸进文学艺术的品鉴批评,赋予了书法绘画以“气韵生动”的生命特质。此外,老子喜欢写水,庄子长于写风,到了苏轼的《答谢师民书》中,“行云流水”变成了作诗为文的比喻,“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这一条线索从《老子》《庄子》而下,贯穿唐宋古文,从而在选本的不同篇目之间建立起相互关联的有机关系。这样读下来,这个选本就不只是孤零零的单篇作品的简单叠加了,而有可能获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刘宁:《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等选本所说的“古文”,是指以唐宋八大家为代表的文章,以及八大家所继承的先秦两汉之文和明清时期受八大家影响的一些散文作品。当然,在具体选篇中,《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也对传统古文谱系有所拓展,但大体不出这个范围。《给孩子的古文》突破了传统的“古文”概念,选文不拘骈散,对六朝文、明清小品多有关注,还选录了金圣叹《景阳冈武松打虎》评点,以及金氏《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中的精彩片段;此外,像谢赫《〈古画品录〉序》、董其昌《跋米芾〈蜀素帖〉(之二)》等精妙的书画文字也被采录。这些都是传统的古文选本所不关注的。其实,选篇的丰富,并不是要每个朝代都面面俱到,而是要体现古文艺术的丰富,体现手法、题材和体裁的多样性。

        商伟:在《给孩子的古文》中,我选了一些公认的名篇,自然希望能在书的导读部分读出一点新意来,揭示它们令人百读不厌的奥秘。我也希望在编选时,能更多地体现古文的丰富性、多样性和历久弥新的生命力,为此特意挑了一些选本中通常不收的作品,例如明代《帝京景物略》中的《宜园》《钓鱼台》和《水尽头》三篇。《帝京景物略》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集子,翻阅过好多遍。为什么喜欢呢?一个原因是它独具一格,在晚明的古文写作中占有一席之地。另一个原因,它写的是北京的风物景观,今天读起来,既亲切又陌生,令人别有会心之处。它写了西山一带,那是我大学时代经常出没的地方。其中“水尽头”已改称“水源头”,但水尽头之上的那两块巨石,至今还在那里。有兴趣的读者读过《水尽头》这一篇,不妨周末去看看,随身带上这本书,考察一下四百年来北京地区自然风景和人文景观的延续与变迁,肯定会有不少意想不到的发现。我喜欢这本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帝京景物略》的作者刘侗、于奕正深受竟陵派影响,以作诗的方式来写古文。他们在探索一种极致,看古文诗化能写成什么样子。他们写的句子都特别有精神,好用比喻,但很少用明喻。他们的写法具有直观性,不需要借助太多的介词,试图超越散文语言的线性逻辑。例如写北京西山秋野中金黄一片的柿子林“晓星满树,夕野皆火”,拂晓远眺,悬挂枝头的柿子如晨星闪烁;夕阳下的柿子林仿佛在那一刻被点燃,漫山遍野地烧了起来。可他们又没用“好像”和“仿佛”这类字眼儿——“晓星”就是晨曦中缀满枝头的柿子,而写夕照下秋野的柿子林,着一“火”字,顿时就把它如火如荼的色彩和声势和盘托出了。

    2.读古文讲究一气呵成

        光明读书会:如今的社会环境、语言环境与古代大不一样,新的古文选本如何让初学者比较顺畅地进入古人的精神世界?

        吴承学:就儿童的古文启蒙而言,其一应激发孩子阅读古文的兴趣,选取相对贴合儿童的生活、能够为儿童所理解的题材;其二是选篇范围应兼收多种文体、风格、流派的作品,以期在启蒙之初提供广阔的视域;其三是选取文辞典雅、易于诵读的作品,在童蒙时代建立对古文的感性认识和直观感受。《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等古文选本卷帙较大,且所收作品对儿童而言还是有一定理解难度,更适合启蒙以后的进阶阅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给孩子的古文》注意选择易于为儿童接受和理解、篇幅适中的作品,且选篇呈现出丰富的文体、流派、风格变化,适合入门。

        刘宁:我正在上中学的孩子,最近一拿到《给孩子的古文》,就被吸引,不用家长安排,他已经一边读,一边背诵了书中选录的几篇文章。这本书装帧典雅,排版也很考虑孩子的需要,上半页为原文,下半页为注释,阅读时遇难解之词句,可以迅速看到注释串讲,比之现在常见的注释插入原文或者注释统一排于原文之后,这样的排版,都让阅读更为流畅通贯。读古文最讲究一气呵成,意脉不能中断,如果阅读中需要不停地翻找注释,兴味一定大打折扣。

        商伟:没有什么古文作品是专为孩子写的,但在为孩子挑选、编排和讲解时,我还是多少考虑了读者的古文程度和接受能力。在注解当中,采用串讲的方式,同时为一些字词提供注释和注音,读者不需要另外去查字典就可以基本上读懂字句的意思。在书的前五分之一的部分中,我尽量收入一些节选的古文片段,包括寓言和笑话等。这样先短后长,先易后难,逐渐过渡到完整的、有深度的古文作品。

        需要说明的是,书名上的“孩子”不可过于拘泥来看,成年人也可以读,尤其欢迎家长和孩子一起读。好的古文不是一遍就可以读懂的,弄懂字意和句意,只是第一步。随着文学阅读能力的提高,人生阅历的丰富,生活境况的改变,我们往往会从同一篇作品中得到不同的领悟和启示。我希望编一本古文选,陪伴年轻的朋友们成长。

        刘宁:这本书很注重呈现古代文章的情趣。书中的选篇能结合孩子的生活体验和学习体验,选择那些富于生活趣味、人伦温情、奇思妙想的作品。关于尊师劝学,书中选了《论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韩愈《师说》、宋濂《送东阳马生序》;奇思妙想之作,则有《庄子·逍遥游》中“万里长风、浩荡无际、想落天外”的文字;人伦温情,则有诸葛亮《诫子书》、韩愈《祭十二郎文》、归有光《项脊轩志》;更有许多充满生活意趣的隽永作品,如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张岱《西湖七月半》、李渔《取景在借》等。

    3.用选本指示传统文化的门径

        光明读书会:过去有“《文选》烂,秀才半”的说法,不少旧的古诗文选本是为学习写作提供的范本。现在很少有人用文言文写作了,我们能从古文阅读中得到什么收获?

        商伟:的确,我们今天阅读古文,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学习古文写作。但古文写作的原理具有普遍性,至少其中的一部分也适用于现代散文的写作。从读者的立场来说,古文阅读需要培养两方面的能力:一是古汉语的能力,一是文学阅读的能力。培养文学阅读的能力,首先需要对一个具体的文学传统或文学体裁获得一个深入的了解和把握,也需要通过广泛的文学阅读经验来不断丰富和提高。我们往往都希望通过了解作者的生平,来帮助解释作品,但这只是阅读的一种方式。关键恐怕还是要学会从作品内部读出东西来。文学是语言文字的艺术,当务之急是培养对语言文字的敏感和解读能力。我在导读部分,通常根据每一篇作品的特征做启发式的讲解,不求面面俱到,而是希望展现文学阅读的不同取径和视角,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揭示古文写作的千姿百态与丰富多彩。

        吴承学:我们阅读古文,并不仅为了写作,从根本上来说是要了解古人的文学观念,走进古人的话语背景,接受古典的熏陶。实际上,无论古今,学习古文写作的人放在整个社会基数里都是少数。不同之处在于古代写作古文的人群主要是文人士大夫,今天写作古文的人主要是专业人士和古代文学爱好者。而随着现代印刷技术和现代传媒技术的普及,古文选本的对象,不再针对小圈子,而要面向大众。所以古文选本思路的调整,本质上是阅读对象的调整。对于今天的古代文学专业人士和爱好者,传统的经典选本是足以指导写作的。而面向普通大众的选本,则需要新的思路和形式。

        商伟:最近几年,媒体上出现了古典诗词热。古文和诗词都是中国传统文学的重要部分,而且相互渗透影响,相辅相成。但同古典诗歌相比,古文与生活的接触面显然更宽,覆盖的范围也更广泛,涉及思想、知识、情感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这个意义上说,古文是古典文化的丰富载体。我在这本书的序文中说:“一部好的古文选,就是一部中华传统文化的读本。读一本好的古文选本,也就是经历一次古典文化的精神洗礼。”

        吴承学: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自然而然地习得古文阅读的语感,这是理解古文的第一步,只凭借一部选本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选本的意义在于引导入门,即从浩如烟海的作品中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为初学者指出学习的门径,学习者涵泳熟习了以后,自可按图索骥,再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相关的作品,如按作者、流派、文体等线索深入阅读,这也是一个渐次走入传统文学语境的过程。

    4.在阅读中体味古文之美

        光明读书会:《给孩子的古文》在导读、注释上下了很多功夫,但没有白话文的翻译。古文是否需要翻译?如何通过导读、点评体现古文的旨趣?

        刘宁:我一直感到对古诗文做白话今译是很不妥当的。文言和白话差异极大,经过白话翻译,文义之美也精光顿减。读古文,一定要原汁原味地讽诵涵泳。这部书虽然是面对小读者,但不做今译,显然是深知今译对领略文义之美的损害。

        吴承学:关于古文翻译的问题,我询问了一些家长,他们给出了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只有借助注解去理解文义,读者才可以沉浸到古文本身的语境之中去,在作品本有的声韵、用词、句法中体验其言辞之美,以及作者的为文用心。通过译文理解原文,无异于隔靴搔痒,始终隔了一层。另一种意见则认为作为面向大众出版的读物应该有对应的译文或者详细的串解。大多数家长的古文水平可能也不是很高,无法点拨、辅导孩子,片面强调“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并不符合实际情况。各个人情况不同,需求不同,自然是见仁见智,难求一致的。

        刘宁:古典文章之美,尤在于笔墨意趣。《给孩子的古文》的点评,每能抉发其妙,例如《战国策》“鹬蚌相争”故事,编者点评说:“在这一则寓言中,鹬与蚌各说了一句话,不仅逻辑前后一致,连语言也很相似。因此,尽管他们各不相让,针锋相对,但听上去却又一唱一和,彼此呼应,就像是一出喜剧中的台词。”又如称《游黄溪记》“文字风格也奇崛异常,尤以罕见的譬喻取胜,凸显了这一带瑰丽的异域色彩”。谈到《项脊轩志》的“过人之处”,说其中写到作者无须开窗,单凭脚步声就知道是祖母、母亲和妻子谁从窗前走过。这一句看似随意,却让“我们仿佛感受到了她们的声音和气息,在静美的时光中缓缓扩散,弥漫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点评文字本身也很隽永耐读,《笑林》“执竿入城”这则笑话,编者点评说,手执长竿的鲁国人固然已经令人不可思议,那位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老父更加可笑,两人的可笑难分高下,“只是可惜了那根长竿”,笔端的幽默读来让人忍俊不禁。书中许多点评,不仅富于艺术敏悟,而且温厚和煦,循循善诱,如点评诸葛亮《诫子书》“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说“人生的行旅就是一场内心的修炼”;谈到赵括纸上谈兵,感叹“自古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又谈何容易”。这些体会,会启发孩子养成温良勤勉的心性。

        这部选本能让孩子比较全面地感受古代文章的丰富,同时以精妙温厚的点评,让孩子领略文章的意趣,受到感染和启迪。在点评《记承天寺夜游》时,作者感叹:“流光似水,月色中的世界一片空明澄澈……久违了,古典诗文中的月色。当下都市的灯光太过喧闹了,闲人更少,还有谁记得上一回月下漫步,那是哪一年了?”读着这样的文字,大概每一位读者都会忍不住去推窗眺望,在灯火夜色里,寻找像苏轼笔下一样的澄澈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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