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苏州昆剧院根据先父吴祖光先生话剧名著改编的昆剧《风雪夜归人》,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了。
文艺界不少领导、专家及港澳人士都亲往观看,颇获好评。
对一部戏的反应,不同背景的人肯定有着不同的感受。观众、演员、专业人士、男女老少即便都满意,其被感动的点也不尽相同。
作为吴祖光先生的后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从开场便进入到一个我自己才能深切体会的境界中,如果用两个字来表达的话,这便是感动!一段乡情满满地占领了我意识的最顶端,家乡的人没有忘记我的父亲。家乡的人用中国最古老的昆曲艺术形式通过极具现代的艺术手法,讲述着一个并不算老的故事。
它令我的情感忽然间变得十分复杂,欲罢不能……
这让我想起导演陈健骊在昆曲《风》剧开场序幕中引用先父吴祖光晚年所作的一首诗,以昆曲配乐演唱,先声夺人。黑白那扇门(也是戏曲花脸的寓意)如意领口镶嵌着洁白的荷花,门开处一阵青烟:生旦净末缓缓游动着,令观众如醉如痴,唏嘘叹息……
少年看戏不知愁,
老来看戏泪双流。
古今多少伤心事,
台前台后演不休。
人生就是一场戏,这个结论一点不错。陈健骊导演在解释《风》剧的主题时多次强调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自觉不自觉地表演着自己,不要分什么好人坏人,只是演好演坏的问题。福祸是非、喜怒哀乐,各自体会,各自承担,生前身后,留下的是什么,烟灭消失的是什么,后人与观众自会如是说……
《风雪夜归人》是一部很奇特的现象级话剧,从首演开始,就议论不断,直到今天,当年甚至引起周总理的关注,并有了总理对《风》剧七看之雅的殊荣,北京国家大剧院将此剧作为该院看家话剧,每年上演。据我所知,此剧如今已被改编成各种艺术形式上演不衰,早有电影(香港明星影业公司)及后来电视剧、芭蕾舞剧、评剧、粤剧,如今又改编成昆剧。
很多理论家对《风》剧的深刻性都有不同的解释。在这里我都给予真挚的尊重,毕竟每个人都有解释的理由与根据。戏的本身就是演给大家看的,风雪过,云开处,每个人都在选自己的路……
以我作为吴祖光的后人来看这部戏,我以为,父亲当时以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写这部戏,他的特点恰恰不是深刻,他一生行事为人在于“天真”二字。他当年的口头禅是,咱们姓吴的口长在天上,对天讲话,不能讲假话,要讲真话。只有天是真的,其他都有假的嫌疑(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他的深刻之处在于他不去刻意追求深刻,而是真指真实。北京人讲话是“玩儿就玩儿真的,”让人看出假了就是没玩儿好,更何况艺术本身就是真性情,一个真字了得!这便是吴祖光。
《风》剧的主题到底是什么?我以为是一对天真的青年男女面对肮脏贪腐、乱象丛生的社会,进行了一场天真任性的反抗,最终虽然无果而失败,却捍卫了做人的真正底线,那便生而为人最神圣的两个字,做人的“尊严”。
陈健骊导演在把握此剧的主题上,深切准确地理解了《风》剧所要表现的主旨与真谛,用真实来打动所有人是此剧的最高任务,不允许有任何一点错解与偏离。
陈健骊导演调动了所有舞台元素,从演员到布景、服装、音乐、灯光,一幅幅干净清新的场景极具时代特征的画面吸引着观众,剧场安静的出奇,此刻的静悄悄感动着观众,我忍不住左右环顾一下:有的在擦着脸颊;有的捂着鼻子;还有的举起手机拍照,一个激光红点直射过来,观众只好放下手机(大剧院不让拍照,怕影响其他观众)。
戏散了,看着意犹未尽的观众,听着他们的对话:
“没看过这么好看的舞台”
“是啊!真干净!好美!”
“真感人……”
“如果现在的社会能如同舞台上的莲生。玉春这多好啊,离婚率该下降了,哈哈……”
这质朴的语言传达了一个信息:社会需要安定和美,舞台艺术需要给观众美的享受,文艺作品一定要感人,舞台呈现一定要干净简洁,舍弃所谓大制作以及声、光、电的炫……
陈健骊一人一题三剧八年,所谓三题将《风雪夜归人》用了8年的时间做了芭蕾舞剧,荣获文化部中国艺术节文华大奖囊括全部单项奖,评剧中国评剧节依旧获奖,此次昆曲中国昆剧节闭幕式压轴展演,现象种种我曾问过她:中国题材诸多为何盯着《风雪夜归人》不放?
她说“这是寻找多年干净清新作品中的经典,特别欣赏民国时期年轻人写的作品,单纯有朝气,情感表述真实,又是那样的感人,一个男人(名伶)二十年对爱的守望,感叹!一个女子放弃荣华富贵追寻‘尊严’做佣人,可敬!这很有现实意义的作品在70多年前已经把今天发生的故事讲完了!尤其‘尊严’在当今是何等的需要啊!”
“一人一题三剧八年,该结束了吧?”我问。
“不!接下来会做歌剧,一部真正的民族歌剧。”她说。
那么,好!我们共同期待一部真正的“民族”歌剧出自陈健骊之手,又是怎样的呢?
(作者:吴欢,系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历史文化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