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转,是一种笃定悠闲状。抑或,心不在焉,走走看看,边走边看。
吃过饭,住所附近转转,消食,节奏不紧不慢;也是一种家园里的灵魂散步,闭上眼睛,熟悉周围的一草一木。
三月少闲田,雨燕绕梁飞。一个农人,在田埂上转转。春暖花开时,是吹吹风,察看庄稼长势;夏天听蝉鸣高柳,闻柴门临水稻花香;若是秋天,站在收割后的水稻田中央,天地明净,泛着秋光,与一季作物拱手道别;到了冬天,一夜大雪,天地混沌,循几只雪泥鸿爪,推门而出。
转转,在一个人的领地。从前,我乡下的姨爹是个残疾的退伍军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姨爹虽说坐在家里拿工资,是村里少有的旱涝保收的人,可他闲不住,帮生产队看鱼塘,大多时候,即便是家中来了客,他也要抽空溜出去,在河坡上转转。那时候,河坡上长着黄豆和芝麻,河里荷叶田田,姨爹晃荡着空袖管,身影出现在河岸上。
乡下人转,城里人也转。乡下人到田埂转转,到打谷场转转,到村头转转,到集市上转转;城里人到公园转转,到广场上转转,到街坊那转转,路上遇到几个熟人,打声招呼。
有想出去走走的冲动,心里还有诗和远方。上个月,我的邻居朱大爷想去苏州转转,朱大爷说,苏州好啊,温柔之乡。朱大爷记得他上一次去苏州时才30多岁,一晃40年没有去过了,朱大爷想去苏州。
转转是一个人的小品。它不需要太深太远的思考,也不需要宏大的阔步。
我以前喜欢看火车,哪怕不乘车,只要有机会,我会到火车站去转转。钢轨是通往世界的天梯,我喜欢那种气势,它要去远方,哪怕是辆绿皮慢车。
友人于二,闲时喜欢到老水关转转。老水关,是这座城市的水城门,从前城外的船到城内,必须经过老水关。于老二在老水关上转,他总觉得从前的船上坐过一位美人,在船过水关时,冲岸上微笑。船进城时落帆,出城升帆,不知道那些人后来去了哪儿。
俗事缠身,是需要抽出身来,到别处转转的,一个人自己放牧自己。
落雨天,打一把伞,在雨中的世界转转,顿觉天地草木清新。
我到上海,喜欢到那些民国老建筑的周围转转,那些老房子里一定有过很多故事,里面曾经住过什么人?又有着怎样的陈设摆布?这些都引发一个路过者的好奇。
转转是一个人走路。它不同于散步,有探望的意思。一个离家多年的人,回到家乡,他要去看望老同学、老朋友、老街坊,他要去转一转老街道、老城墙、老茶馆、老澡堂,以及他小时候玩过的地方,走进一座城的精神肌理。散步,则是放松心情,与并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
转转,一定范围里的漫游,没有天涯孤旅的开阔,也不是旷野上思想者的散步,它只在小世界里,看看人家院子逸出的花草,墙头挂出的石榴,看着看着,一个人心里喜欢。
翻几页泛黄的线装书,看几张古画,是到古代街市、城廊转转,古代有好多美食,散着袅袅热气,也有好多店铺、房屋、桥梁、城楼、车、骡、马,市声嚷。
到古诗里转转,会遇到“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到一些老地方转转,有人走屋空,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在这座古城,喜欢寻找旧院里的老植物。在那些古宅里,发现了七百年的紫藤、八十年的紫薇、一百年的枸骨树,它们分别呼吸在巷子深处的不同人家。
转转的标准姿势,是晚风中披一件布衣,倒背着手,一言不发,有地老天荒之感的独自踱步。
它没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独步怆然,却有着自己世界的亲切。
(作者: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