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全民阅读】
4月14日星期日,午后的北京建国门内大街,车来车往,一派热闹。不远处的北京社科书店,闹中取静,一群年轻人如约而至。他们围坐在一起,打开各种语言版本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开启新一轮的经典研读。作为“知止”中外经典读书会的成员,他们已经用七年时间读完了三部经典,对亚里士多德的精读,可能要持续两年,或许更久。
像“知止”这样的读书会正在悄然增多。读书会的成员,多则数十人,少则三五人,他们在书店,在咖啡馆,或者在某人家里的客厅,捧起书来,慢慢阅读,细细思考。
1.静下心来,从原典出发
2016年9月,许鑫辉成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的硕士生后,终于张罗起了他心心念念的读书会——《文选》研究交流会。
读《文选》,是班主任蔡丹君的建议。蔡丹君的主攻方向是汉魏六朝文学,对《文选》这部南朝人编选的诗文总集的价值有切身体会,但读书会的成员并不局限于研究这个时段的学生,他们当中有的学先秦,有的学唐宋,许鑫辉则是研究明清文学方向。
“参加读书会的同学,底子都很不错,但他们过去大多没有深入阅读过古代文学作品,对古代文学的认知,基本来自于教材。到了研究生阶段,他们想静下心来,好好改变一下自己的阅读习惯,真正从原典出发进入学术之门。”蔡丹君说。
“在第一学期,我们根据选好的篇目,规定每次读一篇,却发现效果不太好。到了第二学期,就从头开始读,整整一个学期只读了班固的《两都赋》。”许鑫辉说,没有了对阅读速度的限制,大家把几种不同版本的《文选》逐字逐句地对读,分析其中的差异,读到不明白的历法、官职、地理等问题,就分头查考,再互相释疑解惑,“一次3小时的读书会,每个人可能要花一天的时间准备。在某种程度上,《文选》成为我们完善知识结构的一个平台。”
在“知止”,阅读一部书的周期更长,准备的时间也更长。
“比如,在读《理想国》之前,我们首先要物色国内研究柏拉图的一线学者,邀请他们作为导读老师参加读书会,还要征求他们的意见,把从古到今各种语言版本的《理想国》以及重要的参考书、论文做成一个参考书目,再根据这个书目,给成员分配任务,前后要经历好几个月的时间。角色分配停当后,就开始从不间歇的两年精读。”作为知止的发起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刘国鹏曾为读书会拟过一个书单,从孔子、柏拉图到朱熹、康德,包含20种经典。“我们最初的设计是每种书读半年,读完这20种后,再拟第二批书目。但实际情况是,像现在这种‘较真’的精读,读完20种书至少需要40年,根本不可能拿下来。”刘国鹏说。
当需要在阅读质量和阅读速度之间做取舍的时候,刘国鹏和他的伙伴们同样选择了质量。读每一种经典,“知止”都采用多种语言、多种版本的比对阅读,7种语言的《论语》,6种语言的《理想国》,5种语言的《道德经》,最多的时候,一段经典文本对读的版本多达50种。
“我们不是一个谈感受、谈印象的松散的读书会。每期精读大概有二三十人参与,读书会前,每个人都必须预习和思考,读书会后,还要撰写综述。”刘国鹏说,阅读每部经典所花费的精力,都不亚于一个博士生所经受的训练。
2.同仁同道,少长咸集
2015年,三四十位热爱古籍的年轻人陆续加入了一个叫“古籍研究青年同仁联谊”的微信群,还草拟了一份“宣言”:“中华文明肇自册典,洎乎今日;文脉维系,而古籍赖焉。缘此而有古籍工作青年同仁联谊之议,幸得同道襄助,渐开端绪。重在古籍实践,借以提炼学术,兼涉域外汉籍,熔古纳新。故期冀以本群为平台,交流心得,互通有无,开阔视域,而能相互砥砺,联谊群之宗旨实系乎此。”
第一期古籍研究青年同仁联谊群沙龙在北京琉璃厂的一峰书店举办,国家图书馆马学良讲“明内府刻本的特征与鉴定”,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谢辉讲“欧洲图书馆的汉籍收藏与汉籍目录的编纂”,中华书局王水涣讲“古籍经典普及层次与对象问题的几点体会”,这些来自高校、出版文博单位的年轻人,分享的都是自己最熟悉、最有兴趣的内容。
3年多的时间里,微信群中的群友已经扩充到200多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张宗友曾两次专程赴京参加沙龙,往来路费和住宿费都自己承担。“同调共鸣,切磋新知,我本人教古籍目录之学,当然十分欢喜,虽千里而必至。”对于主事者的眼光和担当,张宗友非常敬佩。
这些以年轻人为主的读书会,除了彼此间的交流切磋,也常常会得到来自前辈学者的指导。为了不干扰同学们的自由讨论,蔡丹君到现场参与《文选》读书会的次数并不算多。同学们遇到读不懂的地方,会把问题集中发给她,她再一一解答。
《文选》中有曹植的名篇《洛神赋》,同学们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一句中的“生尘”二字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有的同学认为是“水上涟漪”的意思,对不对呢?蔡丹君答:“生尘,就是沾上了尘埃。”同学们又问,《洛神赋》文本中,“赋”前还有“序”,如何区分哪些是“序”,哪些是“赋”呢?蔡丹君答:“‘赋’的语言和‘序’所使用的散文体语言是完全不同的。你们多读赋,慢慢就明白了。”
“有的回答是直接解决一些知识性的问题,有的回答是希望启发他们的思考,体会读书的方法。”蔡丹君认为,对于这些处于学术起步阶段的学生来说,找到适合自己的读书方法,做好时间管理、知识管理,显得尤为重要。
“知止”请到的最为年长的导读老师,是清华大学教授钱逊。2012年,当时已经79岁的钱逊,每星期坐地铁赶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大家一起读了一年《论语》。
在“知止”正式成立之前,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的卓新平就积极出谋划策。他告诉年轻的同事们,读书会可以有三种类型:一是“会馆”加“沙龙”,成员之间轮流坐庄;二是文化补课,参与者交流读书感受,邀请专家答疑解惑;三是交流信息,成员之间就彼此的阅读经验、新书信息等展开交流。如今,知止读书会,不仅有每周一次的精读,每月还在美术馆、画廊等场所举办一次气氛更为轻松的沙龙,除了邀请专家讲座,还有艺术家进行现场表演。
3.面向当下,面向大众
“《认知天性》中说,学习之后的测验,如同给串上了珠子的绳子打结,可以不让珠子散落。这和我们的理解差不多。我们每周都有周练,作为对学习内容的阶段性检测。如果不测验,就留不下什么。”
“书中提到的‘暂时性优势’和‘潜在性优势’理论,对我们未来选拔超常儿童有一定指导意义。很多学生在入学前,其实经历过大量重复性训练,获得了暂时性优势。而他们的潜在性优势,需要我们在更复杂的情况下去考察。”
2018年12月,辽宁东北育才学校超常教育实验部的几位青年教师自发成立了一个读书会。这些老师每天面对的是一群十五六岁就要考大学的孩子。读书会的第一本书,他们选择了美国心理学家彼得·布朗的著作《认知天性》,第二本书《思考,快与慢》也是心理学著作。从书目的选择上,不难看出这个读书会的目标:结合心理学研究,寻求更适合超常儿童的教育方法,帮助他们更好成长。
既要有为了求知而读的纯粹,又要有为了使命而读的担当,这是很多读书会参与者的共同追求。
知止读书会的骨干成员大多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周二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很多研究所的“返所日”,因此,几年来读书会的精读一直安排在每周二下午。但为了方便公众参与,从今年4月14日起,知止读书会把精读的时间改到了周日下午。
“作为学者,我们应该把学术成果和探索学问的经验与大众分享。读书会要面向大众。”刘国鹏介绍,读书会在进行精读和沙龙讨论的同时,也一直邀请学者用通俗的语言讲解经典,并通过音频网站免费向大众传播,几年来,这样地讲读《论语》做了511讲,《理想国》做了169讲。
古籍研究青年同仁联谊群沙龙同样对大众开放。举办沙龙前,读书会成员会通过各种自媒体发布消息,很多慕名而来的学生、古籍爱好者来到现场旁听,与主讲人对话。同时,也有很多高校、科研机构、出版单位主动伸出橄榄枝,为举办读书会提供场地和经费支持。
对于读书会与大众的关系,刘国鹏用《论语》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本报记者 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