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日下午,在湖北省恩施州来凤县人社局退役军人信息采集点,张健全在工作人员聂海波的见证下打开了一个红色包裹,由此揭开了父亲张富清不为人知的红色过往。
平地一声惊雷起!红色包裹里的报功书和军功章,让武陵山区的来凤县城沸腾了。
在此之前,熟识张富清的人,知道他在88岁高龄截肢后,靠假肢、支架又站了起来;交往多一些的人,也只晓得他是离休的老革命,工作期间廉洁奉公、勇于担当,可能是个南下的工农干部;就连几个子女,也只是知道父亲当过兵,仅此而已。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出生于1924年的老人,在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里立下了赫赫战功:西北野战军特等功一次、军一等功一次、师一等功一次、师二等功一次、团一等功一次,并被授予军战斗英雄称号和师战斗英雄称号。这位90多岁的老人,历经风雨,遭受困厄,仍旧甘守清苦,深藏功名,不矜不伐。
从戎:尖刀突击,屡立战功
1948年,中华大地烽火连天,人民解放军南征北战。
同年3月,农民出身、当过长工的陕西省汉中市洋县24岁的张富清,光荣入伍,成为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三五九旅七一八团二营六连的一名战士。
1948年6月,张富清在壶梯山战役中任突击组长,攻下敌人碉堡一个、打死敌人两个、缴机枪一挺,并巩固了阵地,使后边部队顺利前进。
7月,他在东马村带突击组6人,扫清敌人外围,消灭了少数敌人,占领敌人一个碉堡,给后续部队打下缺口,自己负伤不下火线,继续战斗。
9月,已经是班长的张富清,在临皋负责搜索,发现敌人后,迅即占领敌人外围最高点,压制了敌人封锁火力,完成了截击敌人任务,迅速消灭了敌人。
……
“打了多少仗,我也说不清了。不分白天黑夜,每天都有战斗,只是大与小的区别。”95岁的张富清回忆说,印象最深的是永丰城那一仗。
张富清带领一个三人突击组,翻越永丰城墙。他第一个跳进城内,与外围敌人近战。突然感觉头部被重击的张富清,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一块头皮被掀了起来。当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他端起冲锋枪猛扫,打死了七八个敌人,接着又匍匐前进到敌人的碉堡脚下,用炸药包和手榴弹连续炸毁了2个碉堡,打退了敌人数次反扑。坚持到天亮后,大军进城和敌人激战了一个多小时,解放了永丰城。
永丰一战,粉碎了胡宗南的军事部署,有力配合了中原野战军打响的淮海战役,同时也解决了部队粮食问题。
张富清因为作战英勇,荣立二军一等功,并赢得战斗英雄称号。1948年12月,一封落款是西北野战军兼政委彭德怀的报功书被送到张富清的家里。
报功书上说,“贵府张富清同志为民族与人民解放事业,光荣参加我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三五九旅七一八团二营六连,任副排长。因在陕西永丰城战斗中勇敢杀敌,荣获特等功,实为贵府之光我军之荣。特此驰报鸿禧。”
烽烟滚滚唱英雄。
“作为共产党员、革命军人,越是艰险,越要向前。”张富清说,突击任务,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只要有突击任务,我就报名参加。我打仗的秘诀是不怕死,“一冲上阵地,满脑子是怎么消灭敌人,决定胜败的关键是信仰和意志”。
在解放战争中,张富清荣立西北野战军特等功一次、军一等功一次、师一等功一次、师二等功一次、团一等功一次,并被授予军战斗英雄称号和师战斗英雄称号。1950年,西北军政委员会制定公布了《解放大西北人民功臣奖章条例》,张富清因为功勋卓著,被授予人民功臣奖章。
1953年3月至1954年12月,因为对党忠诚、作战经验丰富,张富清被安排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部队文化速成中学学习。
“党指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打到哪里。”
1955年,组织号召速成班学员支援地方建设。就这样,已经是二军教导团副连长的张富清,脱下戎装,包好勋章,锁在皮箱,封存了这戎马倥偬的岁月。
转业:夙夜在公,在公明明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业待兴。
各地都缺干部,特别是文化水平高的干部。在两年速成班期间,张富清在语文、算术、自然、地理、历史等课程的得分,基本都在四分及以上(五分制)。支援地方建设的号召一出,离家征战已经7年的他,本可以选择回原籍工作。
当听到“在湖北,恩施地区最艰苦,最缺乏人去建设”时,张富清当即决定要到艰苦、困难的地区为党工作,为人民做事。
在恩施,来凤最艰苦。于是,张富清带着妻子孙玉兰到了武陵山区中的来凤。
从1955年担任来凤城关粮油所主任,到1985年从来凤县建设银行副行长岗位上离休,30年间,张富清先后在来凤县粮食局、三胡区、卯洞公社、外贸局、县建行工作。
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十分困难,开始精简人员。当时,张富清正担任三胡区领导,而妻子孙玉兰也在三胡供销社上班。如果他裁别人,不裁自己家属,别人会不服;如果裁了自己家属,他妻子就得下岗失业。
“要完成任务,领导自己要过硬,执行政策才能坚决,动员别人才好做工作。”张富清首先动员妻子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因为没有土地,一家六口的生计全靠张富清一人的微薄工资。
1975年,张富清调到来凤卯洞公社担任革委会副主任。
今年68岁的田洪立,曾与张富清在卯洞公社共事4年多。田洪立至今记得,当年公社班子成员分配工作片区,张富清抢着选了最偏远的高洞片区,那里不通路、不通电,是全公社最困难的片区。
“当年为了修路,不仅要做那些粮田被占的农民的思想工作,还要打炮眼、放炸药。”张富清回忆说,那时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按照规定的标准补饭票或现金。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张老是来凤建行的创始人之一。”中国建设银行来凤支行行长李甘霖介绍说。
20世纪80年代初,张富清刚到建行时,只有5人,而且没有独立的办公场所,只得借用其他单位的土瓦房,5人挤在一间办公室。等到他1985年离休的时候,建行已经有10人。其间,他还想办法解决了当时职工办公室和宿舍问题。那时来凤建行主要的业务——拨款改贷款业务,也主要是在张富清的努力下发展起来的。
“张老当时经办的业务,没有一笔出现问题。”李甘霖说,当年一家国营小煤矿是建行的贷款客户之一,张老为了年底催款,有时自己一个人卷着被子就到了矿里,与工人同吃住。
退伍不褪色。无论在什么岗位,张富清始终发挥着共产党员先锋模范作用,保持突击队员本色,勇担急难险重任务。
齐家:克勤克俭,公私分明
1985年从来凤建行离休的张富清,现在仍旧和老伴孙玉兰住在建行一栋20世纪80年代的房改房里。
屋内墙面已然斑驳,木门和窗框上的油漆大都已经龟裂,甚至脱落。沙发边的一方木质茶几,桌面早已坑坑洼洼,“离休纪念——县建行赠”的字样依稀可辨。
张富清说:“当年和我并肩战斗的那些战友,好多都牺牲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提任何要求。比起他们,我今天吃的、住的已经好很多倍了,我有什么资格居功自傲,给党找麻烦、提要求呢?”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六十多年来,张富清一家始终克勤克俭。
在老伴孙玉兰从供销社辞职回家后,家里六口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张富清的工资。每月一发工资,他们就马上把油盐菜等生活必需品买回来,再除去几个小孩的学费,余下的十分微薄,只能轮年为儿女置办新衣裳。为了补贴家用,孙玉兰又学了裁缝,自己交公积金、公益金,加入了公社的手工联社。
“孩子穿父母的衣服,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的衣服。”来凤县原教委主任向致春,担任过张富清小儿子和小女儿的小学班主任,因为时常家访,与张富清十分熟识。“两个小孩都很优秀,还在学校勤工俭学,有时他们母亲也来帮忙,把学校一只十多斤的猪养到了一百八十多斤。”
俗语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在张富清家,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当兵的人,思想纯洁,所以嫁给他。”说起自己与老伴的相恋与相处,八十多岁的孙玉兰满脸洋溢着幸福。
战场上九死一生、炸毁四个碉堡、杀敌无算的铮铮铁汉,六十多年来,对妻儿,却连重话都不带一口。教育子女,他从不用棍棒,而是以理服人,以身作则。
“对于儿女,我有言在先。好好学习,至于毕业后到底做什么事,就看自己的本事。国家公职考不起,录用不起,就自己找生活。我没有本事为儿女找出路,我也不会给他们找工作。”张富清的话铿锵有力。
来凤县委巡察办主任邱克权介绍说,大约是在1975年,来凤县有几个到恩施工作的指标,张老的大儿子条件也挺合适。他不仅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去,反而还让儿子去卯洞公社的万亩林场当了知青。
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脂民膏。
已过鲐背之年的张富清,因年事已高,加上早年负伤的影响,有时会从医院拿一些降血压的药物。早已退休的大儿子也患有高血压,所服用的一些药物与张老的差不多。每次吃完药后,张老就会立即把药锁起来。因为在他看来,他的药是组织全额报销的,要确保每一粒药都“专药专用”。
修身:心有信仰,行有力量
“共产党处处都是为人民办事的,为国家昌盛办事的。只有跟着共产党,进一步受党的教育,使自己为党、为人民做点工作。”张富清说,1948年9月,战事频仍中,在连长李文才、指导员肖友恩的介绍下,他光荣地入了党。
作为革命军人、共产党员,张富清在战斗中、行军中、生产中、工作中冲锋在前,勇挑重担。在个人学习和生活中,他也始终以党员的标准来校准自己。
活到老,学到老。
“学习是进退的分界线。学则必然进步,不学必定后退,退到不作为、乱作为。不注意改正,久来久去,很可能退到自取灭亡的地步。”
从解放军防空部队文化速成班,到建行《邓小平文选》学习小组,再到剪报摘抄写心得……95岁高龄的张富清,至今仍坚持每天读书看报,看电视新闻频道。
在他的书桌上,原本是黄色封面的《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因为时常翻阅,封皮的四周早已泛白。书里醒目的红色圆点和波浪线,是老人阅读时做下的标记。
“工作上离休了,在思想政治上不能离休。要常常学习,检查自己。不给组织找什么麻烦,不向组织提什么要求。”张富清斩钉截铁地说。
为不给组织添麻烦,88岁时截肢的张富清,发扬突击队员的精神,硬是拒绝轮椅,靠着假肢和支架,重新站了起来。
2012年4月,张富清左膝盖脓肿,多地治疗不见好转,最后只得截肢。他自嘲说:“战争年代腿都没掉,没想到和平时掉了。”
就像屈原所说的“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一样,独腿的张富清,没有向厄运屈服。
老伴孙玉兰说,他伤口刚愈合,先是沿着病床移动,后来慢慢地扶着墙练习走路。有时走不好,还把自己弄伤了,墙上还有他受伤的血迹。经过近一年的锻炼,他就能拄着支架打扫卫生、买菜。有时嫌家人卫生做得不好,他还要再打扫一下。
说起张富清不向组织提要求,李甘霖敬佩得无以复加。
那是2015年来凤建行进行党费清理、规范的时候,张富清因为行动不便,就让老伴来到银行的办公室,询问他需不需要补交党费,调整之后他要交多少。
而张富清却不愿多花公家一分钱。
2018年11月,李甘霖得知张富清要去武汉做白内障手术,需要植入人工晶体。他嘱咐老人:“您是离休老干部,医药费全部报销,可以选好一点的晶体,保证效果。”
结果在报账的时候,李甘霖发现张老只选了价值3000多元、最便宜的晶体。
“我90多岁了,不能再为国家作贡献了,为国家节约一点是一点。”张富清说,医生给我推荐7000多元到两万多元的晶体,我听到病房一位病友只选了3000多元的,我也选了跟他一样的。
(本报记者 夏静 张锐 本报通讯员 秦叙常)
【短评】
因为信仰,所以伟岸
“共产党处处都是为人民办事的,为国家昌盛办事的。只有跟着共产党,进一步受党的教育,使自己为党、为人民做点工作。”
今年95岁的老革命、老党员、老干部张富清,这样讲述着自己的入党初心。
在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革命年代,张富清舍生忘死,只要部队一有突击任务,就报名参加。翻城墙、缴机枪、炸碉堡……越是艰险,越要向前。敌人的子弹和弹片,掀起过他的头皮,灼烧过他的腋下,撞碎过他的牙齿,但击不穿他为人民求解放的信念。
什么都不说,祖国知道我。
在看不见硝烟的建设和改革年代,张富清公忠体国,响应组织号召,脱下军装,收起奖章,直奔当时湖北最艰苦、最边远的恩施来凤,一干就是三十年。
时局艰难时,他以身垂范,动员妻子下岗;忠孝两难全时,他坚守岗位,没奔母丧成为毕生遗憾;改革开放时,他殚精竭虑,破除陈规桎梏……在同事眼里,他勤劳肯干,任劳任怨,不矜不伐。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为国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老革命,忘我工作、公私分明的老干部,应该好好歇一歇。
工作上离休了的张富清,在思想政治上没有离休。他时刻铭记着自己老党员的身份。
当他认为自己不能再为国家贡献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少索取。88岁截肢的他,拒绝在轮椅上被照料,靠着一条腿和假肢、支架重新站了起来;白内障手术期间,明明可以给自己安一个好的晶体,他却选了最便宜的一款;明明没人会动他的药,但他每次都将药瓶锁上,生怕别人挪用他全额报销的一粒药。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张富清的伟岸,不止在少年从戎时屡立战功,也在中年转业后恪尽职守,还在晚年离休间奋进不息。
张富清曾说,战场上决定胜败的关键是信仰和意志。
的确,在人生的征途上,因为信仰,他也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