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老爸:
转眼间您离开我们两年多了,这期间我有许多话想跟您倾诉。
2017年1月22日,您从容淡定地走完了文章笔墨的一生。在您临终前几日,我曾问您:“还有什么未尽事宜?”您非常肯定地回答:“这一生想做的事都做了,没有任何遗憾了。”
您没有遗憾地走了,但您留给我的记忆片段,却像一粒粒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珍珠,不时地闪现在我脑海中。
2016年12月28日,您从305医院回到家中休养。我也刚好从维也纳回京,得以陪您度过生命之旅的最后时光。令我料想不及的是,这也让我见证了您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情缘。也许,这就是您的宿命——一生注定与《红楼梦》结缘。
记得那是您从305医院回到家的第三天。青岛出版集团董事长孟鸣飞、总编辑刘咏两位先生登门拜访,将新出版的还带着墨香的线装本《瓜饭楼抄庚辰本石头记》送到您手中。
那一刻您感慨万分,边感谢两位来宾,边唤我取来钤印和朱砂印泥。身体十分虚弱的您,缓缓从久坐的沙发中站起,移步到书桌前,落座后用您生命中几近枯竭的气力,完成了为手抄本《石头记》加盖钤印。
那天,送走了两位客人,也许是疲劳之故,您回到沙发中半卧半坐,双目轻阖,似乎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稍后您微微睁开眼睛对我说:“‘文革’中我抄写这本《石头记》,只因太过喜爱这部书,当时怕日后再也读不到了,万万没想到50年后这个抄本会被出版。真好!”
您说话时的语气和口吻,仿佛还停留在那个特殊年代,那一时刻,时间似乎穿越,让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20世纪60年代。
那时咱们家住在张自忠路3号人大宿舍。居室面积不大,您的书房和卧室不分,只有十三四平方米。从小被宠爱的我,那段岁月一直与您和母亲同寝一室。打我记事起,晚上从来都是我与母亲先睡。往往一觉醒来,您依然在书桌边或读或写。后来才明白,您在抄写《石头记》。
抄书的那段日子,每天吃完晚饭,处理完琐事,您就会沏好一杯绿茶,然后从书桌上的小水盂中取出一小银匙清水,开始慢慢研墨。您研墨时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左手提起右手袖角,把住右手腕,一转一转慢慢磨,磨到每转一圈刚好在砚台上留下一圈的痕迹,直至研好。然后试笔,试笔时,您会把前日洗好的毛笔尖放入口中泯湿,而未完全洗净的墨迹会在您舌尖和唇畔留下深深的印记。这时,妈妈会说您不讲卫生,我和姐姐会笑您,可您却全然不顾。随后,您会用湿润过的笔,试一试墨的浓淡。每次抄书之前,您总要经过这么一通长长的准备程序,反反复复,日复一日,从来如此。由于准备工作繁复,您开始抄写时往往都已晚上八九点钟,而我也几近入睡,所以我印象最深的是您抄书的准备工作而非抄书时的样子。
您走后这两年多时间,在整理您物品的过程中,我总是睹物思人。您画室和书房中的一书一物、一纸一墨,书桌上、沙发边、枕畔床几上只言片语的字条,都不时地勾起我对您深深的怀念,我感觉您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指导着我做的每一件工作。每每完成一项工作,我都感觉自己离您的内心世界又近了一步。
想念您的女儿:幽若
2019年清明
(书信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