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摄影应该关注人记录人

    【底色访谈】

    胡武功，1949年生于西安，曾任部队新闻摄影干事、陕西日报摄影记者、主编，现为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主席、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20世纪80年代，胡武功一头扎进了陕西农村，拍摄民俗活动，记录民风民情，研究通过民俗体现出来的特定人群的文化心理。循着这个理念，胡武功以持续多年的拍摄，一举奠定了此后丝毫未曾动摇过的价值判定——摄影最根本的东西是关注人、表现人。40多年来，胡武功在摄影实践上立足本土，主张用摄影关注现实、记录历史、揭示人性，致力于中国摄影的改革与进步。

    近日，本报记者就当下纪实摄影创作对胡武功进行了专访。

    记者：您一直很注重强调运用摄影的本体语言，您觉得摄影的根应该是什么？

    胡武功：我觉得摄影最根本的语言就是客观对象，其他都是借用别的造型艺术语言。摄影对客观物体的依赖性，比任何视觉语言都强烈得多——没有这个对象，摄影就不存在。因此，我认为在视觉艺术中，摄影是最贴近物象原貌的造型艺术。这是我对摄影最基本的认知。

    记者：您怎么看待中国的纪实摄影？

    胡武功：纪实摄影就是以人道主义精神出发，记录直接影响人类生存发展、再现普通百姓生存状况并揭示人性，从而实现了人文关怀的影像。在这个概念里，我特别强调两个东西：一个是以人道主义精神为出发点，另一个是实现人文关怀。

    在20世纪90年代，当纪实摄影一下在中国摄影界占据主流地位后，许多人都开始转向。但是这么多搞纪实摄影的人里，有多少真正理解了人道主义，真正实现了人文关怀？我觉得很少，许多人都是在消费拍摄对象和拍摄题材。在这种情况下拍摄出来的所谓视觉冲击力，我是不太认可的。我强调的是“润物细无声”。

    此外，我认为中国纪实摄影不应主要记录事件，而应该记录日常生活中的人。因为现实生活给我们提供的这些隐喻性和象征性是可遇不可求的，这种珍贵就是生活的原型。如果我们能按照视觉规律和视觉秩序，把这些生活展现的东西记录下来，那可是任何视觉艺术都无法超越的。任何人类构思出来的东西，与这种现实性及其反映出来的生活本身的意义，都是无法比拟的。纪实摄影最具魅力的地方，可能恰恰就在这里。

    记者：您的摄影始终关注人，在拍摄时，您如何处理自己与被摄者的关系？

    胡武功：其实很多时候，我和被摄者是不产生关系的，这也是我影像中的人多为“无名氏”的原因。我不认为“讲故事”是摄影的长项。在我看来，摄影是一种思考的方式，是概括表现社会生活的方式，是表达人生观、价值观的方式。我不拘泥于具体的人和事，但一定是从自由、自在的具体的人和事开始的。因此，我从不干扰拍摄对象。我也会在拍摄前后与对象交流，但那是为了说明意图，以利理解。拍与被拍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剪不断，理还乱。我想正因如此，才需要摄影人在心中立一条敬重被摄对象的纪律。

    记者：在您的摄影创作中，有没有觉得非常遗憾的地方？

    胡武功：咋能没遗憾，摄影本身就是个遗憾的艺术。对于社会纪实摄影来说，我们对生活的敏感把握和生活给我们带来的拍摄乐趣，恰恰就体现在那些非常精彩、转瞬即逝的瞬间，而这些瞬间并不是在那里等着你的。

    有时候，拍完某个瞬间以后感到不满意，心想能不能让他再做一遍。但那个原生的下意识动作，一旦被打破，就无法重演了，人为导演是不可能符合他的内在逻辑的。像这些事情是非常令人懊恼的，但又没有办法，因为在纪实摄影中绝不能导演别人，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底线。

    我还经常和身边的朋友说，现在你们用数码相机，拍完后立刻回看，你要知道就在回看时，一个更好的瞬间可能就错过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经验，但往往被许多人忽视了。

    记者：您对当下年轻人的摄影创作有所关注吗？

    胡武功：现在年轻人的眼界还是比较宽阔的，表现手法也很有特点。但是总体来说，在纪实摄影领域，现在的年轻人还是不如老一代。

    第一，有些年轻人比较浮躁，太急功近利，没有下苦功夫。大家现在都觉得搞艺术靠的是灵气，但即使有天赋，还是应该下功夫，比如持续时间的长短、深入生活的程度、把握艺术语言的水平等。第二，现在一些年轻人的脑子都被碎片化信息装满了，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反刍”一下各种知识和想法。第三，有些年轻人很少认真研究艺术语言的规律，而经常仅仅把别人试验成熟的模式移植过来加以应用，尤其是国外的一些艺术实践。一些留学回来的年轻摄影师，在创作的时候都回避了一个怎样和现实接轨的问题。

    记者：对摄影来说，您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胡武功：真正重要的还是摄影师的艺术修养和生活阅历。摄影最终是要和人打交道，永远是以人为主体的。假如没有一定的眼力，没有分析和思辨的能力，你怎么能认识人？不认识人，怎么能把人拍好？这也正应了老祖宗说的话：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

    （本报记者 马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