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桐柏山的春天,来得早,来得急,来得绿意盎然。
农历二月,草木伸腰摇叶。忙罢春耕地里插红薯、种花生的农活,人们的心思就全放在水田里了。犁田,耙田,打秧蒿,在春风里,一天追着一天的忙活。
打秧蒿,打的是遍野青色。山里长百草,艾蒿、刺角芽、鸭娃草,与椿树、楝树、梓树的绿叶,比着疯长,看谁绿得水灵,绿得厚实,它们生来都是绿肥。
从我记事起,农历二月底、三月初间,大人打来秧蒿,将嫩绿的叶子撒进田里,踩进泥水里沤泡,意在肥沃土地。整个田冲,脆响着人们的笑声,闪动着手抛秧蒿的身影。被人们踩入泥水的嫩绿,经过十天半月的浸泡沤腐,先是空气中弥漫着肥水合成味,接着是原本清亮的田水,泛出一层层白沫,正午阳光下,发酵冒出黑水,浓染着土地的颜色,这便是给水稻施了一层优质的农家肥。人们坚信,春天多打秧蒿肥田,秋天就有好收成。
打秧蒿不受天气影响,晴天雨天连阴天,天天都是打秧蒿的好时机。那时艾蒿疯长,到处一堆一簇。春蒿一折一股清水,一抓一手清香,是一等一的好秧蒿。大人们挑上竹筐,走进河沟地埂,山腰岭尾,望见茂盛的野艾蒿,弯腰挥镰就割,只听镰刀“唰唰”响,满地绿蒿入筐来。上百斤的秧蒿,在钩担的协同作用下,悠然上肩走起,过丘跨坎,入了泥田。
小孩子们,则在奶奶或母亲的指导下,将镰刀绑在长竹竿上,举过头顶钩着门前树枝,几人合力向下猛拽,“咔嚓”声中,那树伞状的蓬松枝叶被剪出亮丽的青春头。青绿的楝树、构树、梓树、椿树的嫩杆阔叶,也成了秧蒿的佳品。
除了这些,桐柏山的秧蒿品种多去了。黄蒿、驴尾巴蒿,还有毛狗草、竹叶草、秧子草等等,只要是青色易沤肥的,都被就地取材,归入秧蒿行列。
大人孩子齐上阵,抓住秧蒿生长的旺期,也就在这十天半月。打秧蒿,是体力活,没有力气,打不到上等的好蒿,也是爱情活,人品好、有力气、有眼力见儿,流了汗水,也能赢得姑娘的芳心。
姑娘们打完秧蒿,挑着担子,压痛了肩膀,闪断了挑上的钩担。正为难时,山弯路过的青年露出笑脸,不多言语,放下秧蒿担子,换上自己的钩担,挑起姑娘的蒿挑子,快步走向山坡……开始是无心,后来成了熟人。东村西村小伙姑娘,结队远处打秧蒿,就有了点“意思”。
打蒿归来的队伍里,那帮忙挑担被压得满脸通红的小伙,肩上红肿心里美气,三五里山路,风一样走过。到了水田,一个换肩过劲,有时钩担木钩突然断裂,连人带蒿摔进泥田,满身是水的小伙泥狗子一般狼狈。田埂上有人立马伸出钩担,使劲拉起泥中人,族家嫂子借机说笑一番,说闹得田埂上下笑声连片。
打秧蒿的记忆,还有那被青蒿、泥土和汗水浸染成黄、黑、绿、紫而色彩斑斓的手。一层淡黄,一层蓝黑,一层青绿,一层绛紫,双手被蒿草嫩叶汁水染遍,举起一看全是五彩“云霞”,没有十天半月,是褪不下洗不净的,好像浑然与皮肤成了一体。
待秋天里吃上香喷喷的新米饭,农人端碗时还潜意识地看下手,似乎打秧蒿留存的“彩云”还在哩!
(作者:李朝俊,系北京市卫生健康委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