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在我的记忆中,白桦永远是英俊的潇洒的,永远像一个想象中的真正的诗人那样,带着深沉的大地天空一般的情怀。虽然我真正和他交往时他已经五十岁上下了,但他依然那么风度翩翩,咖啡色的西装,佩着一条浅蓝灰的条纹领带。满头银色的白发就像他度过年轻时代的大理雪山,在蓝天下像诗那样修饰得体地微微起伏。在我心中,他就是青春的代名词,哪怕青春已然远去。1月15日凌晨,得到他去世的消息,我愣了很长时间,久久不愿相信。黑色的死神怎么能战胜蓬勃的青春!清晨,我发出了第一条微信,一路走好,时代疾风中的一株白桦。
是的,他是我们这个时代在疾风中坚守着诗人情怀的那棵挺拔的白桦树。
白桦是个才子型的作家。他才华横溢,纵横于诗歌、小说、散文和电影戏剧剧本各个文学创作领域,而且都有非凡的成就。和他一起在原昆明军区工作过的诗人公刘告诉我,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的剧本,从起笔到完稿,他一气呵成,前后只花了四五天时间。言谈间,对战友倚马可待的才情羡慕溢于言表。我在《上海文论》工作时曾为他举办过研讨会,他写来的稿子也都是如江河一般自然流畅。但我以为,白桦虽然是优秀的小说家、散文家、剧作家,但本质上是诗人。诗的抒情性贯穿了他的所有叙事作品。我曾为他的长篇小说《远方有个女儿国》写过评论。小说全篇就像泸沽湖上弥漫的雾气和掠过的轻风。他写淮海战役的战场,司令员问小战士,将来我们的国家会是什么样子呢?小战士回答,那时候我们的国家就像诗一样美……是那些牺牲的年轻战士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今夜星光灿烂》。
他总是用诗的内在情感力量让你心潮涌动,激情澎湃。甚至他的为人和生活本身也是诗。印象中白桦的声音并不高亢激昂,相反是低沉而富于磁性的。他谈吐儒雅,极有教养。即使日常生活中和你交谈,也像吟诗那样,字斟句酌,娓娓动听,像一条潺潺的小溪宁静而舒坦地从你眼前流过。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诗人,他有时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像思想家一样深沉。而他有时候如火山一样奔涌的激情,又使我想到盛唐诗人的风采。
他们这代人大抵都和自己脚下的土地、和自己的祖国一起经历过不少坎坷与苦难。作为诗人,白桦深深地挚爱着“中国语言文字的美丽”,而且内心深处流淌着中国诗人生生不息的对于自己祖国的炽热的血液。千回百折千难万险,始终不变的是诗人那颗赤诚的心。就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样,“我是一个早熟的恋人,由于对她的爱,我的生命才充满力量和希望;由于对她的爱,才命运多舛,痛苦不堪;但我永远天真烂漫地爱她,因为我是那样具体地了解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们的祖国!”
由此,我又想到了在北大荒冰天雪地中不期而遇的那些风雪中伫立的白桦树,它们总是那么深情而坚定地守望着自己脚下的那片大地。
(作者:毛时安,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