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先生是一位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外历史文化的名家大师。先生逝世20年来,他身边的友人故交,常常在怀念他。历历在目的真切场景、恍如昨日的生动细节,使名家大师的称谓愈加充盈。
以下这几张近30年前的旧照都有先生的身影,而知情者的记忆便显得日渐稀奇珍贵了。
第一张(见图①)是人民政协报记者纪红所拍摄的钱先生,作者在照片背面写着“伏案写作的钱锺书 纪红 摄于1990年8月14日”。那是在一个平静明媚的北京夏日早晨,钱先生执南昌永生笔厂产“北尾中狼毫笔”在认真书写。先生每日洗漱早饭之后,便开始给学生、朋友、故旧写信,有信必复,多用毛笔。有时几封,十几封,封封一挥而就,内容行文绝无雷同。钱先生为了压缩时间,唯恐文思逸逃,不顾选纸择笔抓来便写,从不稍作停顿,无美不具。细读其函,又因多涉收信者细微特征,往往有许多妙不可言之处,可以说章章意深情绵;如若不然,便常常会出大义之微言。我追随先生30余年,除了在干校我们几乎每日同寝同吃同劳动的两年之外,在大致正常的年景,每月寄出邮件逾百,一年合计舍千近万。那么30年,字数总在十万左右了。我猜想,这样他便占有三项纪录:其一读书数量最多;其二读书笔记最多;其三便是信函最多。先生与我约定,凡他未封口的信件,由我贴邮票封口寄出;收信人在我近处的,直接由我面交,则免去贴票。后来复印机普及了,先生未封口的信件需要复印后由我存留备查。
第二张(见图③)是钱先生写给我的便笺照片,给我写信往往有特殊的用途,怕记忆不精,又怕执行不确。全文如下:
贵明大鉴:沙予两文写得极好,国内所称“杂文”老手,皆相形见绌。我复书中将赞美之。灵机一动,此才只能澳洲地方华侨报纸上露脸,真如美人埋没于穷乡僻壤。我拟请《大公报》约其投稿,特与舒展同志一函送阅。请将沙予两文复制附入函内,发出寄舒展同志(邮票已贴)。尊意以为何如?请来电话示知。有香港刊物留待面呈。沙予原函奉还。草此即颂 双安。
钱锺书上 星期二下午
第三张(见图④)是钱先生写给《人民日报》著名记者舒展先生的信。当时,沙予文章需要影印复印件,再由我一并转呈舒先生。信的全文是:
展兄如面:执热连日,殊不舒适,然思故乡水淹,又自惭为幸民矣。上周忽扭腰股,行坐皆掣痛,迄今四日,已渐减苦楚,所谓“闭门日里坐,祸从天上来”,真实不虚也。附呈许君德政在澳洲侨报发表之小文二首,想必蒙赏识。许君乃郑朝宗先生弟子,早于陆君文虎约六七年,厦大卒业后,入复旦为研究生,遂分配至社科院文学所。其妇为中俄混血女,有眷属在澳;许君之姑母、舅父等亦分别在澳、美、加等国行医。许君乃于十一年前赴澳,行有余力,常为该地华文报纸写稿,亦庄亦谐,有书有笔,风趣而不油滑,博闻而不堆垛;国内杂文老辈当前贤畏后生也。兄爱才如命。故特将其近作奉鉴定。因思及马文通兄屡函内人索稿,何不罗致此才,庶《大公报》不负“向海外开窗”之义务,而篇幅亦可锦上添花。荐贤自代,兄如以为可行。请向马兄转陈鄙意。许君现正在美探亲度假,八月底返澳,通讯地址见纸尾。马君如去函索稿,不妨提及兄及弟为“落花媒人”也。一笑,即颂双福。
弟钱锺书敬上 杨绛同候
并候再玲夫人 七月八日
需要说明的是,沙予即许德政先生,他在钱先生和周围许多友人帮助下,经其本人的不懈努力,除由我转交钱先生并给予高度评价的《醉醺醺的澳洲》《名不正而言不顺》两文之外,一边走出困顿,一边作品数量大增。几年之后他又在女史马文蔚先生帮助下,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把先生夸赞过的文章《醉醺醺的澳洲》升格为书名,在北京正式出版。这足证钱先生名家大师眼光之精之确之独到。
第四张(见图②)为目前在我书桌上摆放的几件钱先生使用过的文房之宝,是先生逝世前后钱杨两先生分别赐予的,它们可与纪红所摄照片相证明。第五张(见图⑤)至今已经成为学术界著名作品,拍摄者还是纪红。这张疑为摆布拍摄的照片,很久之后才在怀念钱先生逝世的《一寸千思》一书上用作封面发表。
几张旧照,留住了先生的身影,寄托着我们的哀思。
(作者:栾贵明,系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