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地处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黄土地自然是亲人们赖以生存和繁衍生息的命根子。
民以食为天,也靠天吃饭,农民对天对地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记得小时候,每逢大年三十,敬奉天地是母亲的头等大事。待家人摆好供、燃上香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母亲一边烧纸,一边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苍天大地保佑全家人平安健康、衣食无忧。到了正月二十五的填(天)仓节,一大早父亲就起来忙着“打囤”:用从灶台里扒出的草木灰,先在院子里画上几个大圆圈,而后在每个圆圈中央撒上不同种类的五谷杂粮,并压盖上半块砖,以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迎来大囤满来小囤流的好年景。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黄土地是神秘的,也是无所不能的,我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由她馈赠。在她厚重的身躯里,变出了小麦、玉米、高粱、大豆、红薯、花生、土豆、棉花……在她可爱的家园里,挺立着一棵棵白杨、绿柳,盛开着鲜艳的喇叭花、金黄的向日葵,生长着甜美可口的瓜果梨桃……
作为庄稼人,父母笃信“人勤地不懒”“靠天靠地更要靠自己”的道理,一年到头“长”在田地里干活,为的是换来个好收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上世纪80年代初,年过半百的父亲因工伤致残,手脚都很不利索,但不改“靠土地为生,以种田为乐”的初衷,硬是带领两个闺妮打理15亩责任田,还开垦出3亩多荒地耕种。年过古稀之后,好说歹说才把父亲接到城里,可每到春耕秋收的时节,他都要闹着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我是理解父亲的,因为他是黄土地的儿子。的确,黄土地是有生命、有情感、有良心的,你对她爱得越深沉,她给你的回报就会越无私。
当年,由于深感农民苦、农村穷、农业没出路,我考取大学后欣喜若狂,暗自庆幸终于走出了家乡的黄土地,再也不用像父辈们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摔八瓣。久居繁华都市,远离家乡故土,我曾淡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淡忘了父母的谆谆教诲,也曾嫌弃农村“土气”,一度从情感上疏远了故乡。记得父亲多次对我说:“土地是个好东西,作为农民的儿子,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生你养你的黄土地。不然,就是忘本!”走过知天命之年的我,也越来越感到,大地如同慈母,时时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在“水泥”和“泥土”的博弈中,人类终将选择“泥土”。
今年春节,即将退休的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在雨季到来之前,把老家闲置多年且漏雨的大大小小七间房子,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这一艰巨任务是在我的现场督导下完成的:不但房顶换了新瓦,地面铺了瓷砖,墙壁抹了白灰,还重漆了门窗,更换了电路,接通了自来水,硬化了杂草丛生的庭院。最令我得意的是,我在迎背墙上镶嵌了一幅题为“鸿福满院”的瓷砖壁画。我深知,在中国农民的传统观念中,有衣穿、有田种、有饭吃就是“福”。家中破旧的家具、生锈的农具、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生活日用品,以及挂在墙上的老照片,我都视为珍宝,房子收拾停当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在原位摆好。
看着俢旧如旧的院落,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故乡的黄土地,永远是我心之所向,根之所系,魂之所依。
(作者:王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