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书话】
不久前,在北京地坛公园附近的一间会议室里,举行了一场看起来有些简陋的新书首发式。
十几块横着、竖着的透明胶布把“《中国达斡尔族通史》北京首发式”的横幅粘在了墙上,在横幅上留下了不甚整齐的痕迹。
两位年过花甲的《中国达斡尔族通史》(以下简称《通史》)编委沃泽明、杜兴华,搬出几套书,想仿照大书店的做法,码放出一点儿花样来。其实也不复杂,不过是平着放几本,立着放几本。平着的好说,立着的却一次次摔在地上。两人终于找出点儿门道,书立住了,首发式也就快要开始了。
时间到了。作为主持人的杜兴华宣布,先请大家尽情合影。不一会儿,会场里的几十号人像变戏法似的,换上了达斡尔族传统服装,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在横幅下、在书堆前,对着镜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像在参加一场家庭聚会。
合影结束,应该《通史》主编、内蒙古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员孟志东发言了。杜兴华想请这位83岁的达斡尔族前辈坐着讲,可沃泽明觉得,发言席前有一束花,拍照更好看。精神矍铄的孟志东,还是站起身来,走向发言席。
在那些见惯了各种一板一眼、毫无差池的会议的人来说,这场新书首发式打一开场,就显得不够“专业”。可接下来,孟志东的发言,句句都在“专业”。
书名中为何有“中国”二字?
17世纪60年代,达斡尔族各部已从黑龙江上中游北岸地区迁居到嫩江流域。不过,据史料记载,直到17世纪80年代,在如今俄罗斯境内布拉特斯克等地仍有许多达斡尔居民。在维季姆河两岸,有许多使马的达斡尔人,他们使用弓箭,有自己的语言。1990年,时任罗马尼亚驻华大使在一次座谈会上告诉中国朋友,罗马尼亚有两万多人自称达斡尔人,他们的祖先来自亚洲东方。“由于我们没有机会到俄罗斯和罗马尼亚进行实地考察,不掌握有关异国他乡达斡尔人的社会历史情况,故将原拟《达斡尔族通史》书名,确定为《中国达斡尔族通史》。”
达斡尔族是古代哪个民族的后裔?学术界出现了东胡说、室韦说、白鞑靼说、契丹说、蒙古分支说、匈奴说、大夏说等诸多结论。
“我们经过深思熟虑,达成了采纳契丹说的共识,并在《绪论》中提出了各方面的论据。对于其他各说,一律不予驳斥。这属于学术问题,可以有不同的观点。”
达斡尔族是何时形成的?有人说是在17世纪,有人认为是在13世纪。
“据史书记载和呼伦贝尔牧区老人传说,元太祖成吉思汗征伐到达斡尔族地区后,风趣地说过,达剌达·奴胡提·达斡尔(蒙古语,意为‘在肩胛上有眼的达斡尔’,引申为‘有警惕性的达斡尔’)吗?他们善于骑射,不可武力压服,应以善言招降,为我们出力。这很清楚地说明,契丹后裔们形成达斡尔民族是在13世纪初期。”
…………
面对如此专业的发言,与会者虽然大多不是学界中人,但都凝神聚气,听得仔细。他们来自黑龙江、内蒙古、新疆、北京等地,他们是全国13万达斡尔族人的代表。
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达斡尔族总人口131992人,分布于31个省市和自治区。其中,达斡尔族的主要聚居区内蒙古自治区的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鄂温克族自治旗,齐齐哈尔市的梅里斯达斡尔族区,新疆塔城地区,合计有58539人,其余73453人分布在全国各地。
五年前,这些与会者和全国各地的达斡尔人一起,慷慨解囊,推动了《通史》启动编纂。他们不是在旁听一场专业的学术报告,他们是在倾听自己民族的历史。
这部辽宁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三卷本《中国达斡尔族通史》,从达斡尔族先民的历史讲起,写近现代达斡尔族的发展,写从古到今的达斡尔族文化,写达斡尔族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进行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悲壮英雄史……过去,达斡尔人从来没有过这样一部通史。
无论是主编孟志东,还是沃泽明、杜兴华等编委,《通史》的26位作者都是达斡尔族学者。同一个民族的学者,抱团写作一部民族史,就连见多识广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研究员滕绍箴也说“没见过”。在他看来,自古以来,达斡尔族人民生活富足,重视文化教育,人才济济,这部《通史》可以视为达斡尔族文化数百年发展积累的结晶。
虽然是达斡尔人资助、达斡尔人写,但为了保证《通史》的学术性,孟志东定下了两条原则:“一则不用浮夸性的华丽辞藻,二则不搞言过其实的记述和评介。”2018年2月,《通史》获得国家出版基金资助,这既是对其文化价值的认可,也是对其学术价值的肯定。
首发式临近尾声,生活在北京的达斡尔族诗人吴颖丽朗诵起自创的诗歌《一个热爱太阳的民族》:
“在那母亲一样
慈祥的宽阔河谷,
有一个热爱太阳的民族。
他们那古老的先民,
都有扇向东开启的家门。
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
叫做达斡尔人。
他们在蓝天下放牧羊群,
他们在山水间渔猎耕耘。
这就是我的祖先,
勤劳智慧的人们。
……”
现场的氛围,又像一场家庭聚会了。对他们来说,《中国达斡尔族通史》是一部民族史,也是一部家族史。
(作者:余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