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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11月14日 星期三

    荒野的召唤:艾米丽·勃朗特诗歌中的生态意识

    作者:陈浩然 《光明日报》( 2018年11月14日 13版)

        电影《呼啸山庄》剧照

        艾米丽·勃朗特

        《呼啸山庄》

        此地被认为是真实的呼啸山庄与艾米丽的荒原

        2018年是英国作家艾米丽·勃朗特(1818年7月30日-1848年12月19日)诞辰200周年。在短暂的三十年人生中,艾米丽·勃朗特仅凭一部《呼啸山庄》就成为家喻户晓的小说家,与姐姐夏洛蒂·勃朗特和妹妹安妮·勃朗特一同叱咤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界。然而,除了这部充满哥特式风格的复仇小说,早逝的女作家仅留下一些信件等文字材料,这为学者追溯她的生平带来极大困难。多数学者仅关注《呼啸山庄》这部小说的价值,却忽略了这位女性作家同时也是诗人的事实。从生态角度来讲,她在19世纪早期创作的诗歌极具先锋意义。因此,挖掘其诗歌中隐藏的深意,在这位女作家诞生200年后的今天显得尤为重要。

        艾米丽·勃朗特的诗歌经历了从默默无闻到逐步成熟的过程。在《来自柯勒、埃利斯和阿克顿·贝尔的诗》中,勃朗特以“埃利斯”这个匿名身份与姐妹二人首次发表诗歌,却留下仅销售两册的惨淡纪录。不过,近来也有学者开始关注勃朗特的诗歌,为重新挖掘这位作家的价值开启了新的道路。珍妮特·吉扎里出版了《艾米丽·勃朗特诗歌全集》(1992)以及《最后的事:艾米丽·勃朗特的诗歌》(2007)两部诗集,汇集了艾米丽重要的诗作。尼克·霍兰德在今年出版了《艾米莉·勃朗特:二十首诗的生活》,正如题目所讲,霍兰德借鉴勃朗特的传记以及诗歌,用20首诗总结了她的传奇一生。

        艾米丽·勃朗特诗歌中的自然观值得研究。与浪漫主义作家一样,勃朗特发现自然世界是理解人性和自我的关键因素。

        艾米丽·勃朗特能够出色地利用环境来烘托和推进故事情节,最典型的场景就是小说《呼啸山庄》结束时,人们在荒野中看到已经死去的希兹克利夫与凯瑟琳,声称“在教堂附近、荒野上,甚至在这所房子里都见过他。”此处的荒野为故事情节服务,成为人性与自然最终和解的场所。然而,如果“自然”仅为衬托人物感情而存在,那么必将出现将自然工具化的趋势。事实上,在艾米丽·勃朗特的诗中,“自然”更多是自由存活的、与人类利益无关的自在“荒野”,就如同其家乡中的霍沃斯荒野一样。作为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荒野”承受着艾米丽·勃朗特至深的爱和尊重。探索她对荒野的诠释有助于深入了解栖居其中的存在物以及人与动物、植物的关系。

        作为原生自然的象征,“荒野”已经是当代生态批评中的关键词。从人类最初缺乏安全感而恐惧荒野,到英国圈地运动以来为了经济利益而开采荒野,这个阶段可谓经历了复杂的演变。最初的荒野是人类群体之外的威胁,而后来的荒野则是产生价值的场所。近现代阶段之后,一些诗人和生态学者开始逐步思考正确对待荒野的方法,比如圈地运动席卷家乡之前,在田野间信步闲游的英国诗人约翰·克莱尔,又如在荒野中的漫步、创作巅峰巨作《瓦尔登湖》的美国自然主义者亨利·大卫·梭罗,还有荒野文化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以美国式寒山形象生活在美国荒野中的加里·斯奈德,以及提出“土地伦理”,号召人类要像大山一样思考自然以及荒野的奥尔多·利奥波德,不胜枚举。如果说“荒野”是生态批评的时髦词,那么艾米丽·勃朗特早在19世纪初期就已经超前地在诗歌中阐释了她对荒野的理解,即“与人类利益无关、且超越人类生死的自在空间”。

        勃朗特的荒野并非是为自我谋取价值的空间。《相信一颗信任你的心》创作于1837年,诗中肯定了那些为了维持荒野原状,而不选择开山犁地的态度:“高山地区的农民爱着荒野,/远胜于山下最富饶的平原;/他不会舍弃任何一片荒地,/因为所有土地都曾微笑过。”富饶的平原可以为人类带来经济价值,开采荒地同样会增加农作物的产量,与此同时也有可能为当时蓬勃发展的机器大工业提供厂房,然而这些围绕利益的实用主义决策在勃朗特看来极不实用。诗人对荒野怀抱着毫无偏好的爱。

        夏洛特在1850年的信中记录了妹妹对荒野的热爱:“我的妹妹艾米丽尤其喜爱荒野,任何长满石楠的小丘、蕨类的枝干、幼嫩的越橘叶、飞翔的云雀或红雀都会让我想起她。”这种爱不是源于荒野带给自身的利益,而是面对这种若即若离、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时,诗人呈现的一种无论美丑贵贱的敬畏感。

        与此同时,勃朗特的荒野超越人类对生死的理解。在《风铃草》这首长诗中,勃朗特表达了对荒野的爱,这种爱既包括夏日花草的繁荣景象,也包括秋冬的萧条迹象。诗人在枯萎的风铃草前“虽最初有些许悲伤,但苦恼并不长,”因为想起古老歌谣中饱含荒野意象的词句,其中充满了未经定义、且匿名的文字。“这些文字可以唤醒魔咒;/释放一眼喷泉,泉水喷涌,/任何的缺席和距离都无法阻挡。”在秋日来袭时,勃朗特听到那些记录繁茂世界的古老歌谣:“在阴霾的十一月,/唱出五月的歌声;/他们复燃了灰烬/变成不会消损的热情。”

        然而,这种寄托于歌谣式的回忆虽能找到记忆中绿草如茵般的荒野,但始终不是勃朗特所理解的真实荒野:“伴随初雪天它已隆起地面/岩石显露出冰冷的灰白色,/石楠树呈现出阴郁的波浪,/蕨类叶子也不再那么阳光。/峻岭那边不再有黄色的星;/满是苔藓的泉水边缘那里,/风铃草也早已经枯萎不见;/消失在寒冷的高山斜坡处。/但比招展的麦田更加可爱。”

        由此看出,相比于热烈地歌颂漫山遍野的鲜花,诗人更加坦然地接受并赞颂了荒野中自然而然的变化,这其中就包括“冰雪”“岩石”“枯萎的蕨类和花草”。勃朗特的荒野尤其专注于描写“死亡”,从而击碎了传统中将荒野看作是人类后花园的惯性思维。荒野的时间超越了人类的价值,更是超越了人类的时间尺度。承认生命就需要认识到死亡,荒野中的生命和死亡同处于荒野时间的循环之中。茂密的风铃草和枯干的枝叶都是季节变换带来的现象,对于人类而言就是生物的生命与死亡。在自然规律作用下的荒野面前,这种生死仅仅是无限循环中正常的环节。艾米丽·勃朗特的荒野不以人类的利益为中心,也不会因人类的欢呼和哀伤而产生任何的改变,它已经超出人类对生死的定义。

        艾米丽·勃朗特的荒野观是对主流浪漫主义的纠正。传统意义上的自然写作,无论是华兹华斯《水仙花》中天空中自由徜徉的浮云,还是雪莱《西风颂》中大地上席卷残骸的西风,都将自然中的存在物看作是诗歌中或美丽、或庄严的工具和对象,最终目的都是利用自然存在物去抒发自我的情感。然而,阅读勃朗特的荒野诗歌时,读者更多看到的是无视人类审美需求的原生自然。既然荒野是生态圈中原初自然的一部分,那么它必然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在这种局面下,人类的保护或挽救行为并不单纯是为了沉醉于荒野的美,更多是为人类的存在做出考量。

        艾米丽·勃朗特的诗歌展示了荒野在生态世界中的本真状态。“荒野”与我国开展的生态文明建设、倡导的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也息息相关。借助阅读勃朗特的荒野诗歌,我们可以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大背景下,改变看待荒野的方式,提升对荒野的敬畏感,以此增强环保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作者:陈浩然,系首都师范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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