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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11月11日 星期日

    一条长河的故事

    作者:夏坚勇 《光明日报》( 2018年11月11日 12版)

        乾隆南巡图图片选自《大运河传》

        《大运河传》 夏坚勇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著书者说】

        我老家的北面有一条大河,地图上标记为老通扬河,民间则称之为官河。以这条河为界,河北为里下河地区,河南为高沙土地区,其风貌、物产、语言习俗以至人物秉性亦大见异趣。

    古运河,苏中大地上的一条母亲河

        临河的曲塘是一座古镇,我们那一带的人上街,就是上曲塘。上曲塘单程12华里,这是一个很恰当的距离:不算很远,在那个两条腿走路的年代,一天来回足矣;也不算很近,不可能有事没事的一滑脚就去走一趟,让我们对上街始终充满了向往和新鲜感。上街,过官河上的东大桥或西大桥,在沿河的老街上且走且看。老街长可百丈,从东到西,印象最深的有饭店二,商场一,八鲜行一,铁匠铺一,照相馆一,染坊一,药店一。商场门前总是贴着枪毙人的布告;照相馆的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姿色的大幅照片;药店里有图文并茂的招贴画,收购蝉蜕、龟甲、蟾酥、蜈蚣之类。这些都让一个乡村少年觉得津津有味。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石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船队。船的体量都很大,吃水有深有浅,或风樯快马,或艰涩逆行,无论是艄公纤夫的身姿还是那“哥呀妹子”的船夫谣,无不凸现着生命最原始的质感。有时候,我会呆呆地想:这些船都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呢?

        官河和官道一样,并不是说只有当官的才可以通行,而是一种习惯性的荣誉。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含义,那就是它最初是由官府组织开挖(或修筑)的。我家北面的这条官河,最早为西汉吴王刘濞所开,从扬州东下入海,称运盐河。刘濞是吴楚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他之所以敢于向中央政府叫板,就因为他在扬州煮海铸钱,富得流油。“煮海”就是烧盐。盐是生活必需品,一般都由国家专营,盐税亦是国家财政中重要的一块。现在他自己生产销售,自然是很来钱的。再加上开山铸钱,等于是搞了一套独立的金融体系,那就更加财大气粗了。一个人有了钱就容易不知道自己的斤两甚至想入非非。刘濞后来兵败自杀,但他开挖的运盐河却一直滋润着这里的土地和民众,成为苏中大地上的一条母亲河。

        早年头有一首很流行的歌,歌词中有“瓜儿离不开藤,藤儿离不开瓜,藤儿越壮瓜越大”之类的句子。运盐河蜿蜒于苏中大地,就如同一根壮硕的长青藤,沿河的那些市镇就是它结下的或大或小的瓜。就在曲塘西边不远,有一座叫白米的小镇。以我的孤陋寡闻,这恐怕是全中国唯一以某种粮食命名的集镇(另外我所知道的还有一条以高粱命名的河,在北京附近,因北宋初年宋辽之间的高粱河之战而小有名气)。名为白米不是因为这里出产的米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这里是苏中地区重要的稻米集散地。曲塘历来有“买不尽的东南卖不尽的西北”的说法,运河两岸成熟的农业经济让这些市镇舟车辐辏,商风大盛。

        里下河的出产以稻米、棉花和水产为大宗。而在我老家一带的高沙土上,经济形态则是所谓的“猪油酒”。这是一条很有意思的生物链:高沙土干旱贫瘠,作物以高粱、花生和黄豆为主打,高粱除用于人的口粮而外,大多用于煮酒。花生和黄豆则用于榨油。煮酒和榨油下脚的糟渣豆饼又是猪的饲料。最后,猪粪再回归土地,开始新的一轮循环。高粱红了,猪仔肥了,烧酒的香气在天地间弥漫,豆油和花生油清亮而淳厚,挂在陶壶嘴子上有如绸缎一般。这种以土地为支点,以种植和养殖为作用力的自然经济格局相当合理,你找不出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一切都自然丰足而溢彩流光,呈现出农业文明特有的古意和温馨。运盐河就从这中间流过,屈指算来,它已经流过了2200多个春秋……

    一条河的历史,一个民族的心灵史

        1999年初夏的一天,东方出版中心的施伟达先生和雷启立先生来到我寄食的这座小城,无意间说到可以写一写中华大地上一些“大块头”的东西,例如长江、黄河、长城、大漠之类,用散文的笔调,把人、物、史、地、自然和社会熔于一炉。书名自己定,但一律以《××传》为副题,这样组成一个系列。他们当时并没有说到大运河,但我却感到心头似乎被某种温热的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便说,我可以写大运河,因为我是在古运河边长大的,有那里的生活情调打底子。甚至还牛皮哄哄地放言,要通过一条河的历史,写出一个民族的文化性格和心灵史。

        这是不是有点孟浪呢?要知道,我老家后面的那条运盐河并不是大运河,它只是大运河的一条支流。但是这不要紧,因为我要写的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性格和心灵史”,这种基因其实早就在我的心底潜滋暗长,就等着喷薄而出了。就正如运盐河和大运河源流相通一样,伟大和伟大也是相通的。创作的原动力是爱,我要检阅一下自己对乡土的爱情以及在一个伟大生命面前的力量感和创造力。既然一个欧洲人——埃米尔·路德维希——通过几次考察就写出了《尼罗河传》,一个从小在古运河边长大的中国作家为什么不能写大运河呢?

        于是,两年后便有了《旷世风华——大运河传》。

        平心而论,这是我自己较为满意的一本书,特别是笔触涉及苏北运河以后,那中间流动着我的少年记怀和乡土情怀。一个人哪怕当一辈子作家,但最后回过头来看,写来写去还是脱不出18岁之前的心灵历程,因为那是你生命的底色,怎样打磨也不会褪脱的。一个50岁的中年人怀着“归来感”走向运河,走向自己的衣胞之地,走向母亲身边。他当然会想到曾经的苦难,但更多的还是温暖和爱。全书的节奏感也把握得不错,就像当初的那个少年在临河的老街上且走且看,目光中满是好奇与陶醉……

        大不满意的是前面的“序篇”和书名《旷世风华》,轻狂,甚至嚣张。一个人如果沾染了这两点,他的品格不会很高。文章更忌。“序篇”是因为刚刚动笔,用力过猛,不够从容。但说到底还是不自信。也罢。书名则是出版社的统一策划使然。我当然还是觉得用《大运河传》更好,堂堂正正,有如土地和阳光一样既高贵又平易。但自己的初恋终究抗不过包办婚姻,虽然不满意,《旷世风华》还是明媒正娶地登堂入室了。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

    走向大运河,走向母亲身边

        感谢江苏文艺出版社给了我这次修订再版的机会,现在,我终于可以把钟情已久的《大运河传》扶正了。这是早该属于它的名分。今年是这本书初版后的第12个年头,在这期间,原先的副题实际上一直在悄悄上位,不管我自己还是别人在提到这本书时,一般都称之为《大运河传》或“那本大运河的书”。因为《旷世风华》指向太空泛,大而无当,就像眼下有些人的名片,一大堆不着边际的头衔,却偏偏看不出他究竟是干什么的。经过了时间的淘洗,《大运河传》走到了前台,这是作者和读者共同的选择。至于“序篇”,我几度操刀在手,想杀个片甲不留,但最后还是没有大动。轻狂和嚣张虽然不值得欣赏,但放在一个特定的年龄段还是可以原谅的,那是一种血性和激情,其中还有几分率真。我想,好的石头上是要有“眼”的,那其实是一种瑕疵。且留下那一通轻狂且嚣张的狗血吧,即使不能成为全书的“眼”,至少也可以作为我创作生涯中的一份病理档案,那曾经的浮躁和幼稚,会让我知耻而勇,逐步走向沉静和淳厚的。

        “一阵咆哮预示着河的来临。”这是《尼罗河传》开篇的第一句,也是全书的最后一句。我很喜欢这本书,洋洋40余万言,恣肆无羁,丰沛而华美,写出了一个伟大生命的故事。也许我永远也写不出这样好的书,这是一个作家的宿命。我只能把自己的书名改成《大运河传》,向埃米尔·路德维希致敬。

        (作者:夏坚勇,系国家一级编剧,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和曹禺戏剧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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