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的《月蚀诗》是唐诗中一篇奇作,记述的是宪宗元和五年(810年)八月十五的那次月食的整个过程。其中说:“新天子即位五年,岁次庚寅,八月十五夜”,刚开始月亮升起来,“烂银盘从海底出……冰光交贯寒曈曨。”但不久月食发生,“摧环破璧眼看尽,当天一搭如煤炱。磨踪灭迹须臾间,便似万古不可开”。天地一片黑暗。这时候,群星大放光明,“星如撒沙出,争头事光大”;室内的灯光从窗缝里透出来,显得耀眼,“今夜吐焰长如虹,孔隙千道射户外”。(《全唐诗》卷387)
此事在相关文献中并没有记载。《唐会要》卷42只记载有唐初到乾元二年(759年)发生在八月十五的8次月食。就是说,唐代这方面的文献保存得不够完好;如果不是卢仝的这首诗,我们还不知道这年八月十五发生严重的月食。比较而言,宋代这方面的记载更完善些。《宋史·天文志》记载有开宝五年(972年)到嘉定七年(1214年)发生在八月十五的13次月食。开宝七年(974年)说“月当食不食”。淳化三年(992年)和绍兴元年(1131年)都说“月食,阴云不见”。这表明,宋代已经能够准确地预测月食。
唐宋时人们在八月十五主要以赏玩明月为主要内容。朱弁(?—1144)说:“中秋玩月,不知始于何时。考古人赋诗,则始于杜子美。此后,班班形于篇什。今则不问华夷,所在皆然也。”(《曲洧旧闻》卷八)
诗人自然也是这样过中秋的。1170年八月十五,陆游在入蜀的路上,这天在长江边上的蕲口(今蕲春附近),“夜与诸子登岸,临大江观月。江面与天接,月影入水,荡摇不定,正如金虬,动心骇目”。(《入蜀记》卷四)7年后,也是在长江上,八月十五,范成大在从四川去往江南的途中,来到武昌黄鹤楼赏月,“天无纤云,月色奇甚,江面如练,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数”。(《吴船录》卷下)并填了一首《水调歌头》的词,其中有“星汉淡无色,玉镜独浮空”的句子。就是元代的中秋,大致也这么赏月为主,元曲《望江亭》说“八月十五,中秋令节”,几个人在江边亭子上,“安排酒果,玩月”。
赏月只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由头,是他们这晚“狂欢”的背景。孟元老和周密分别记录下北宋、南宋都城市民和宫廷是怎样过中秋的:
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榅桲、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东京梦华录》卷八)
禁中是夕有赏月延桂排当,如倚桂阁、秋晖堂、碧岑,皆临时取旨,夜深天乐直彻人间。御街如绒线、蜜煎、香铺,皆铺设货物,夸多竞好,谓之“歇眼”。灯烛华灿,竟夕乃止。此夕浙江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有足观者。或谓此乃江神所喜,非徒事观美也。(《武林旧事》卷三)
中秋有时并非漫天风月的雅韵,而是满目声色的陶醉。人们不要冷静的月光,而要热闹的灯火。这是一个狂欢节。这时月饼也出现了。(《武林旧事》卷八“蒸作从食”条)但月饼流行起来,要等到明代。刘若愚(1584—?)说,八月十五,“家家供月饼、瓜果,候月上焚香,即大肆饮啖,多竟夜始散席者。如有剩月饼,仍整收于干燥风凉处,至岁暮合家分用之,曰团圆饼也。”(《酌中志》卷二十)这和今天的中秋节很接近了。
月饼地位的节节高升,使八月十五的月亮逐渐退居次要地位,但它还是缺不得的,缺了就要煞风景。郎瑛说:“永乐中秋,永乐皇帝方开宴赏月,月为云掩,召学士解缙赋诗。解学士遂口占《风落梅》一阕,其词云:‘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著臣见,拼今宵倚栏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七修类稿》卷二十九)可见诗人比月亮更凑趣些,更缺不得。
(作者:周岩壁,系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