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需要语言铺路。语言之路铺设如何,直接关涉政策能否沟通、道路能否联通、贸易能否畅通、货币能否流通、民心能否相通,关涉“一带一路”能有多宽广,能行多快,能行多远。
“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的五年,也是努力铺设语言道路的五年。例如:汉语在国际上的传播速度持续增快,现在146个国家和地区都有汉语教学活动,近70个国家把汉语列入国民教育体系,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布局自觉向“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倾斜。在外语语种的教育方面,中小学在已经开设英语、俄语、日语的基础上,又开设了法语、西班牙语、德语;大学外语专业的语种不断增加,现在已有近100种,目标是凡有国语身份的语言,都将进入大学的外语教育。“一带一路”语言服务的会议不断召开,理念在更新,行动在跟进,语言人才市场在逐渐形成,产出了一批理论成果和可观的社会效益。中华概念、术语外译工作持续进行,这是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的基础准备。信息自动检索、语言自动翻译、机器自动写作等现代语言技术又有新进步,据调查,我国有60余款线上机器翻译系统,其中有8款系统能够支持90种语言的自动翻译,有3款系统可以支持百种以上语言的自动翻译。语言智能推进“一带一路”进程取得新成效。
在铺设语言道路的进程中,大家更加明白:语言是国家的先遣队,国家要去何方,语言就应先到何方。中国正在由“本土型国家”向“国际型国家”转变,国家的语言能力也应由“本土型国家”向“国际型国家”发展。
“国际型国家”的语言能力,就是能够满足国家处理好海内外事务的语言能力。当代跨国跨地区的活跃语言,包括英语、汉语在内约有20来种。这20来种语言基本上是当代人类知识的主要负载者和交流者,因此,国家必须“熟练掌握”这些语言。与个人熟练掌握一种语言不同,国家对一种语言的熟练掌握起码应达到如下三点:其一,能够用它来进行口语和书面语的交际;其二,能够掌握它的语言知识和语言技术,能够进行语言翻译和知识交换;其三,有较为完整的语言教育体系。
除了这20来种语言之外,世界上还有一些较为重要的语言或方言,它们是某国的国语或官方语言,或者是一些国家内部的大语言或大方言。比如:老挝语,缅甸语,柬埔寨的高棉语,菲律宾的他加禄语,印度尼西亚的爪哇语,尼泊尔语,不丹的宗卡语,斯里兰卡的僧伽罗语,南亚的泰米尔语、旁遮普语,印度的泰卢固语、马拉地语、古吉拉特语等,土库曼语,塔吉克语,阿塞拜疆语,爱沙尼亚语,拉脱维亚语,立陶宛语,中东地区的库尔德语,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语,法国的科西嘉语,中国的藏语、维吾尔语、彝语、傣语和汉语的粤方言、闽南方言、客家方言等。这些语言或方言大约有200种,使用这些语言或方言的民族或族群都比较大,都有一定的影响力。要使“一带一路”倡议得到广泛响应,要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到民心相通,也应当掌握好这些语言,具有用这些语言进行交流的能力。
中国要满足“一带一路”倡议的需求,具备“国际型国家”的语言能力,较为理想的状态就是具备200来种语言的能力,亦即:能够从20来种跨国跨地区的活跃语言中获取当代知识,能够用200来种语言进行沟通,向外讲好中国故事。与此相比,我国的语言能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要达到“国际型国家”的语言能力,首在提高语言意识,真正认识到语言是“一带一路”发展、是国家走向世界的“先行官”。语言文字是人类最为重要的沟通工具,但也不能仅仅只看到语言的工具性;语言也是打开“心结”、消解误会的心灵锁钥,也是文化的阐释者和建构者。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必须全方位发挥语言的作用。
汉语在国际语言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是衡量“国际型国家”语言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促进汉语国际传播,发展汉语的“第二语言”人口,汉语国际教育是重要途径。在全力推进汉语国际教育之时,还要特别关注学过汉语者的汉语使用,关注国际组织的汉语使用,关注汉语文本的国际影响力,特别是汉语文本在国际新闻舆论、国际学术研究、国际商贸活动中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基本决定了汉语在国际语言生活中的应用价值和学习价值。
国家的外语能力是国家语言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关注大学外语教育的同时,要特别关注中小学的外语教育。第二语言学习的黄金时期在小学和中学。发展中小学外语教育的措施之一,是根据我国各地外语使用的特点来部署外语教育语种,比如东北地区便于学习俄语、日语,西南地区便于学习东盟的语言,西北地区便于学习南亚、中亚的语言等。此外,我国的跨境语言有近30种,如蒙古语、朝鲜语、赫哲语、鄂伦春语、鄂温克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乌孜别克语、柯尔克孜语、锡伯语、图佤语、藏语、苗语、瑶语、壮语、傣语、景颇语、怒语、哈尼语、独龙语、佤语等。这些跨境语言在对外交往和文化传播中,往往可以发挥外语的作用。研究跨境语言,掌握好跨境语言,发挥好跨境语言的作用,不仅可以迅速提升国家的语言能力,而且可以沿边境建立多功能的语言带,增强跨境的语言文化沟通,也增加边境的语言文化安全。
现代语言技术仍然是提升国家语言能力的关键,提升机器自动翻译的水平乃当务之急。现在的多语自动翻译系统,多是以英语为“轴心语言”的。要争取建立以汉语为轴心语言的多语种自动翻译系统,使汉语能够逐渐成为机器翻译的“路径依赖语言”。同时,这一自动翻译系统要足够强大,能以之向世界最重要的20来种语言获取信息,向世界200来种语言输出信息。研发这一翻译系统还有更为重大的文化意义,因为现在世界的学术语言已经形成了英语一家独大的局面,近十年来,在SCI数据库中英语文献占了将近97%,在SSCI数据库中英语文献占了将近95%。如此局面不改,国人必须通过翻译来获取科学文献,汉语将很难成为世界的学术语言。开发这一系统,可以帮助解决国人获取世界科学文献的问题,帮助解决“世界知识的中文表达”问题。
语言学是研究语言及其相关问题的科学,是培养各种语言人才、发展国家语言能力的学术基础。中国是世界语言研究的三大源头之一,古代的文字、音韵、训诂之学被称为“小学”,其研究主要是为读经服务的,是经学的翼羽。1898年《马氏文通》的出版,标志着中国的语言研究进入到现代时期,语言成为专门的学科研究对象。但是直到今天,我国在人才培养的学科体系中,语言学还没有独立,仍是“小学”的衣钵,文学的附庸。中国的语言研究与语言学教育,以语种为藩篱,分割在中国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等学科中,外国语言文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下面仍然被语种分割开。而国际上,多数大学都有语言学系,或独立设置,或在哲学、法学、医学、心理学、脑科学、计算机科学等学院里。正如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工具学科一样,语言学也具有人文社会科学的工具学科性质。在当代的科学发展中,语言学已经超出了人文社会科学的范畴,进入到科学技术领域,而且与许多学科正在快速地交叉互融,形成一批批交叉学科,因此,语言学也是许多学科的学生必修课。
当前,我国高校正在开展的“双一流”建设,与语言相关的一流学科有“中国语言文学、外国语言文学、语言学、现代语言学”。这四个学科名目逻辑上显然不能自洽,反映了我国语言学学科设置亟须完善,也反映了用旧有的学科观念包容不下今日之语言学。完善语言学的学科设置,是发展语言学事业、培养语言人才的需要,更是为“一带一路”铺路、为国家走向世界做好“先行”的需要。
(作者:李宇明,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