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才能看到更多

    【底色访谈】

    让-克劳德·穆金1943年出生于法国，一辈子都在从事哲学教育工作的他，早在20世纪70年代也同时开始了摄影创作与研究。当偶然看到一幅铂钯印相作品后，他随即被这种工艺赋予照片的特殊质感深深打动，彻底爱上了这项虽然传统却充满魅力的艺术形式。

    对穆金来说，在相纸上涂抹铂钯药液，并将底片覆盖其上得到的接触印相，使铂钯印相作品的画面内容不仅仅停留在纸面上，从而带给作品更多的深度和厚重感。除此之外，由于铂钯等贵金属特殊的稳定性与持久性，也赋予铂钯作品超长的保存时间，这种长时间保存某一瞬间的艺术创作方式也强烈吸引着他。

    近日，让-克劳德·穆金作品展在北京798艺术区see+画廊展出，本报记者就铂钯作品创作对其进行了采访。

    记者：铂钯印相作品最吸引您的是什么？

    穆金：有两点吧。第一，铂钯印相作品可以保存非常长的时间，即使不加任何防护措施，仍能保存几百年，这种长时间保存某一个瞬间的方式特别吸引我。第二，铂钯印相能带给作品一种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特殊质感，使画面不只停留在纸面上，而是融入到纸张里，带给作品更多的深度和厚重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铂钯作品的纤维感与中国画非常像。用毛笔在宣纸上画画时，墨会直接渗透到纸的里面，这样的作品和现代印刷品完全不同。

    当观看一幅铂钯印相作品时，你会感觉画面仿佛是从纸张里透出来的，继而让人产生一种“想要靠近”的感觉。因为越是靠近它，就越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这就像人在黑暗中行走，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你使劲盯着黑暗处，总会感觉看到了一些东西。

    记者：什么样的画面适合用这种工艺呈现？您通常会去哪里拍摄它们？

    穆金：现在很多使用铂钯工艺的艺术家都使用大画幅相机，他们通常以森林山川等自然景观为拍摄对象。但我一般只使用一部6×6的便携相机，我不会预先设计拍摄的对象和画面，大部分照片是在旅途和生活中拍到的。对我来说，摄影就是我与画面的一次偶遇，无须提前构想。

    记者：与其他创作铂钯作品的摄影师不同，您的作品有许多画面都是颇为抽象的线条与形状，为什么选择呈现这样的画面？这是否和您从事哲学教育有关？

    穆金：确实还是有一些哲学意味的。从西方哲学的角度来看，艺术是在模仿自然，即艺术创作会借鉴自然中的形态来进行表达；自然也在模仿艺术，即在自然中，也有许多艺术化的存在形式。

    我的作品也和自己对哲学的思考有关。我受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影响比较大，他曾经说过，艺术是真理的一种呈现方式。但这种呈现方式比较复杂，它在揭示一部分的同时，又掩盖了另一部分。此外，中国文化中“道”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即通过画面可以探寻现实与真理，也可能没有什么发现。

    记者：身为哲学老师，您能不能谈谈哲学和艺术的关系？

    穆金：哲学的要义是敢于提出质疑。之前有一次上课，我和学生们讨论了很久，在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学生说：假如刚刚讨论的内容都是错的呢？如果反过来想会怎样？我认为从这一刻起，这个学生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哲学。

    在这一点上，艺术和哲学很像。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也可以把艺术理解为哲学的一种表达方式。相对于哲学的种种思想，艺术的形式更容易让人接受。

    记者：对于铂钯作品来说，后期印相工艺固然非常关键，但前期拍摄同样很重要，您如何在创作中平衡这两者的关系？

    穆金：我认为前期拍摄底片的过程更重要一些。因为铂钯印相的技术非常简单，有一下午时间就能完成。但底片则需要长时间的创作，而且它也是这项艺术最终呈现的不可或缺的基础。

    我所在乎的一直不是铂钯工艺本身，而是这种工艺所能呈现的东西。大家都说我的技术很好，但其实这不算什么，我毕竟已经做了35年了，这其实就是中国人常说的熟能生巧。我不希望大家只关注技术，我希望大家看到作品时，能够被它感动，或者产生想要触碰它的想法。

    记者：在拍摄和观看照片已经深深融入每个人生活的当下，您觉得像铂钯印相这种传统作品的意义体现在哪儿？

    穆金：传统摄影与当代摄影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留下了印记。传统照片有实实在在的物质来承载，是非常直接和真实的；而数码照片则没有这些，是虚拟的。此外，对于传统摄影，原材料本身还具有一定价值，我们更多会用它记录人生中真正重要的时刻或事件。但是现在我们时刻都在拍，什么都在拍，这样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拍到。被大量的图片信息所充满，假如真的想在手机或电脑里找一些照片，你可能发现自己什么都找不到。

    或许是有些清高吧，我并没有特意让自己的作品追求观众的喜好。虽然我很开心自己的作品能在这里以及其他地方展出，但许多人都被当下最时尚的审美趋势所带领，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现当代艺术，所以愿意展示我作品的美术馆仍然是少数。不过铂钯作品的保存时间很长，或许很久以后情况会有所变化。

    记者：近些年，您在中国多次开办铂钯印相的工作坊，您怎么看待中国文化？

    穆金：在艺术方面，石涛对我影响很大，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作品中呈现这种影响，我希望可以。石涛在艺术中蕴含的哲学思想强调虚与实的对比，也符合中国文化中“阴阳”的概念，这些都和海德格尔的思想是一致的。我还很喜欢王维，他认为中国画可以通过墨的深浅来展现大千世界，虽然在技术上不同，但这种观念和铂钯印相很像。或许正因为如此，铂钯印相在中国甚至比在西方更受欢迎。

    （本报记者 马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