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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6月29日 星期五

    千年丝路归去来

    作者:陈晋源 《光明日报》( 2018年06月29日 14版)

        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地,剔透的天没有任何白云,通蓝地将大地罩了个严严实实,地也是尽力地延展,在尽头迫不得已而与天交于一线。这无垠的沙地与戈壁本没有路,一个脚印踏过,来一阵风,便什么也不曾留下了。

        这样的一方天地,一直在沉睡。终于,公元前138年,等来了一位27岁的年轻人,他与和他年纪相仿的君主一拍即合,为了击退匈奴,决心打通西域。这位正值盛年,血气方刚的侍从官,从汉武帝刘彻的手中接过象征授权的符节,再拜君主,一表心系朝廷的忠心,二表定当竭力完成任务的决心。前路漫漫,这位名叫张骞的侍从官,带领着身后的100多名随行人员,转身骑上骏马,面向西域进发。这一转身,便是一个新纪元的序曲。

        马匹走在沙丘上,听见风吹得铃不断作响,四周悄无声息。久居长安城,从未见过如此阔大的景致,他惊叹于大自然的壮美,心底同时也有些寒意,漠漠平沙有一种令人畏惧的肃穆。天似穹庐,笼盖四方沙地。人与马背影被晚霞映得通红,犹如披着一件神圣的裟,和面前的路一同接受大自然的洗礼。

        张骞用尽一生,一步步丈量出一条蜿蜒的路。此后,他的形象便与那苍茫戈壁融为一体;这条路将时间与空间融为一体。再大的风也终是抵挡不住历史的进程,丝绸之路应运而生,长安和罗马,形形色色的人一队又一队,带有中亚的骏马,印度的医药,西亚的金银器,再后来,有美洲的棉花和番薯……在这贫瘠的地上留下了文明的印记。

        张骞来过后,这里便设有玉石障,五代是天门关,明代又称为了嘉峪关。站在关上,天地尽是金黄,城楼的砖与戈壁沙漠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仿佛这嘉峪关是大自然一手造就的,上天给了人间一个完美的城墙起点,近千年的安居乐业都在它的庇护下建立起来。滚滚风沙从朝宗门中吹来,古老的风,似从城墙上吹起,让人感受到历史的厚重。

        一阶阶走下千古关隘,每踏出一步,又觉得这明明已经被风干的历史,此刻却都活了起来,我能听到,驼铃声、熙攘的人声和着羌笛和胡笳,点缀着这条路,音色极佳,与自然浑为一体。随着人群来到关隘里的一个小楼之前,这座红色木制的关帝庙,与这个土黄色的世界格格不入。敦煌这一带本该是佛教盛行之地,那莫高窟、榆林窟,吸引了一代代工匠为其修葺,也吸引了中外虔诚的信徒来此拜谒。

        可偏偏,为什么在这丝路之上,出现了这样一座庙?殿内供奉着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赤面长髯,带着一种与莫高窟瑰丽色流完全不同的美感。这座庙告诉后人,古代在这里戍守边关的人是山西人。因为关帝来自山西运城。

        大西北的辽阔使所有西北人对于家乡的符号都格外看重。毕竟这路上的天地太开阔,独自行走,都会生发出沧海一粟的感悟。运城与嘉峪关,家乡与边邑,1600多公里,唯有信仰能跨越这段距离。这样的信仰,又在有形的丝绸古路之上架设起一条精神上的路,在路上人们殊途同归,最终都会通达内心深处的那份安宁。这份安宁,可以抵抗走在大漠中深深的不安感。

        这些思绪,都是从这条丝绸之路生发出的,也一直在生长着。

        父亲从小生长在运城,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念叨起运城的那座关帝庙,每每提及,满脸的骄傲与自豪:“运城是出关公的地方,在古代都是宝地。” 我的名字便是父亲起的,“晋源”,时刻提醒着我,山西是我血脉的源头。走到哪里,这一方黄土上都会成为西北人不可放下的惦念。

        当我在嘉峪关遇见关帝庙,便更加印证了那份对黄土地的深深热爱。丝路古道,将急切的军令和温暖的家书,由内地传向边疆或者从边疆传回内地,又将最割舍不下的乡愁顺着车辙印带到荒漠中。

        我开始想象古时戍守边关人的生活:扎营、练兵、打仗,闲暇时注视着远方若有若无的地平线和家乡的方向。“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在那个闭塞的地方,只有不知何处吹来的狂风,将旌旗半卷半开。唯一的乐趣可能就是闲暇时去戏台子转一转吧,听听边塞的曲艺,那铿铿的撼动天地的锣鼓声中,或许可以听到秦腔,运城离着陕西很近,所以秦腔也能被认作是乡音了。听到了,心中又不禁翻腾起不尽的乡思。一台戏终了,还可以在戏台周围打听打听各路的讯息,运气好,会收到家人的口信。

        这些人中,定有一个我的不知名的祖先。这条路的一端,也一定会通向某段历史的深处。

        1516年,这明代的重要隘口被满速儿汗攻破,大西洋上船只的黑烟也渐渐代替了丝路上的驼铃。清朝末年,这座要塞被荒废,众人东迁,官道与民道一同成为了百姓的弃子,先人们回归故乡。一百年后,一把火也将那座古物烧成断壁残垣。这段历史画上了句号。中原的史官把卷帙一片片翻过,此处的西风裹着沙,也将土地一层一层地深埋,将这条昔日繁华的古道淹没。

        此后,中原大地一如这沉默的古道一般,强盛不再,自信不再,被列强践踏,被帝国瓜分。

        时间转到2017年,我来到此地,又是喧闹的景致了,游客熙攘。两千年前这个难以触及的地方,张骞、玄奘,多少伟大的灵魂付诸生命也要跨过的一段距离,而今已是咫尺。这样一条用丝绸点缀的路已然复活。同时复兴和崛起的,还有整个民族。

        我坐在沙砾上,向远方眺望,七千公里亦如是,一千个春秋亦如是,这条路都容纳在自己的怀中了。历史的帷幕在这条路上展开,威严庄重的使团,满载锦缎的商人,金戈铁马的厮杀,末了还有丘上的荒冢,古人的身影明明灭灭,在我的身前身后杂沓。这条丝路卧抱这些,是沙漠,是中原,联通欧亚大陆;是过去,是现代,联通着中华民族的复兴。

        (作者:陈晋源,系北京市第四中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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