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对故乡草木中那些宽大的叶片,我至今仍抱有一份特殊的情愫。
大约五岁那年,我馋嘴爬树摔下来,右胳膊骨折,被父母带到大理洱海北岸一个叫“河尾”的白族村子医治。在那里治疗的二十多天里,除每天服用一种苦涩的汤药,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每隔两天都会被医生在骨折处包上一贴膏药。膏药的包裹很特别,用一大盆滚水调成糊状的药末,用木勺均匀地敷到一片宽大的植物叶片上,贴到患处,再用夹板固定,接着缠上纱布。两天时间里,居然再无疼痛,患处热热的,又凉凉的,极是惬意。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种用来敷药的宽叶原来就是随处可见的蓖麻叶。
记得那时,常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在村街河畔追来撵去,每隔一两天,就会遇到一位年轻的医生,单手扶着自行车把,在人头攒动的村街上快速骑行,另一只手里举着一枝刚砍下来的植物枝条,一片片宽大的叶片聚在一起,就像一把颤巍巍的绿伞。为此,我曾无数次地幻想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砍一枝“绿伞”再单手骑车回来。然而我的老家却找不到那样的宽叶,在茈碧湖畔的小村,母亲用了六七片荷包豆叶,层层叠叠铺在一起,才勉强为我敷完几副从医院带回的药末。
事实上,那些宽大的叶片早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故乡农人的日常起居之中,成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赶集买肉,或是买豆腐,人们用的是荷叶——在故乡洱源这样的三江五湖水乡大地,密密层层的荷叶似乎专为此而生;但对于这样的叶片,人们更习惯用来装鱼盛虾,那些麦穗大小的活物,从荷叶包里倒出就能直接下锅。再如干农活时的帮手。故乡多雨,七八月间,一场大雨说来就来,山坡上,一片片宽大的山芋就好似撑开了一片绿伞,钻到齐腰的芋田里可以看雨滴如珍珠泼落,或是直接扯下一片顶在头上,也可留着半个干身回家。山地里的农活粗多细少,记忆中的乡人似乎总是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径在上山或下山,我至今记得那些河沟溪畔,常会留下一些折叠过的宽叶,那是农人劳累时用来喝水的“勺子”。我整个童年时代的一次次惊喜,也同样来自于这样的叶片,或许某个上午或下午,爷爷就会从他拾穗的簸箕里掏出一个宽叶做成的叶包,装着树莓、刺莓、黄泡或是地石榴……酸酸甜甜的野果,带给我无数馋涎欲滴的回忆。
洱海之源的农家生活,似乎从来都是农牧参半。比如农作得借用牛耕马驮之力,收获的草糠面料却可以养牛饲马,秸秆则是垫圈的佳品,沤成圈肥又被重新施回田里。善持家务的,总要把各种秸秆草料留到雨水肆虐的七荒八月。冬干时节,山园里叶落三尺,就被辛勤的农人精细地摞到一起,铺到圈里给牲口享用。这时,农人们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宽叶,肥厚、粗大,不费工,耐踩踏,利保暖。记得那时,我曾在给马圈铺好几篮子梨叶后,直接躺到那堆干透的叶片之上,就感觉自己好似躺到了温热的床铺上。
多年后,到了城市,我依旧会留心那些宽叶,比如早春时节从桑树上采来的新叶,用水蒸过后晒干,可以油煎亦可凉拌,摆上餐桌就是一盘美味;再比如枇杷叶,刷去细毛,醮上蜂蜜用小火烤干后煎汁,是治疗孩子咳嗽的良方……的确,所有这些源于村头坝尾、田头地角的宽叶,论其效用,丝毫不亚于今天的塑料袋和保鲜膜,而且还能迅速化归泥土而去。来之无痕,去时无踪,谱成一曲独特的生活韵章,真是难言其妙。
(作者:北雁,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