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寂静

    富春江中有岛，曰桐洲岛，岛上有百年枫杨林。走到林中，鸟声远近可闻，鸟鸣山更幽。林子具有强大的吸收功能——不仅吸收阳光雨露，吸收二氧化碳和雾霾，还吸收噪音，吸收一切喧嚣的东西，包括市声嚣嚣，名利攘攘。林子还吸收郁闷与狂躁。鸟儿其实有时也狂躁，比如鸟儿在外觅食，守着江上清波半个时辰，水下鱼儿不时沉浮，但是鸟儿一次次扑空，天都黑了，鸟儿腹中空空，岂不郁闷，岂不狂躁。这时候倦鸟归林，熟悉的枝丫在等它，温暖的巢在等它，什么郁闷与不快都烟消云散。林中不也有些虫子么，不也有些野果么，做个佛系飞鸟也不错，吃点素食，修身养性吧。

    桐洲岛是富春江上的第三大沙洲。这里流水悠悠，碧波青青，渔舟点点，白云瓣瓣，人声遥遥，村落隐隐，真是一个好地方。我们去时尚是早春，脚边已有各种草叶在生长。万物生。荠菜、马兰头、艾草、活血丹、枸杞——这年代真是好，不认识的野草野花，只要拿着手机对着它拍一拍，就能识别出来。这么多的野花野草聚在一起，总是让人开心，何况其中的很多都是美味，比如马兰头、水芹菜，它们嫩得很，让人不舍得去掐。最后还是没忍住，每个人手上掐了一小把，合在一起，晚上带回去让店家炒一盘。餐桌转盘转一圈，半盘子没有了；再转一圈，一盘子就没有了。

    又认识了紫金牛。友人柴惠琴带众人入林，斜阳下，满地都是密布的绿叶，绿叶间垂挂着星星点点的小红果。柴惠琴出自中医世家，说这个叫“紫金牛”，是一味中药，在她小时候，妈妈常用红枣和紫金牛炖上一大壶水，日常当水喝。这饮料，治久咳不愈甚有奇效。这个女子有草木之缘，在她眼中，遍地都是中草药。我们随她入林，一个个都成了采药仙人。那紫金牛生得矮小，根连着根，蔓接着蔓，遍地都是，一人采一大把，说是可以当作瓶花来插，再把根煎了当水饮，人人都乐不思归的样子。

    树林确实是有疗愈功用的，不仅因林子里有草药，还有别的神奇之处，因此，从前许多人选择到林中隐居。我的书架上有两本书，一本是《看不见的森林》，一本是《一平方英寸的寂静》，都是关于大自然的好书；人在森林中，先是松弛，再是沉醉，继而通透，仿佛成为一只鸟，然后仿佛是一支羽毛，可以停留在空中。在这样的地方所得到的疗愈，是身体的，也是精神的；是实体的，也是虚空的；是有限的，也是无垠的。然而现在，许多人并不懂得森林的妙处了。

    麦克斯·皮卡德在《寂静的世界》中说：“对人性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失去寂静……原本应该跟我们头顶的天空或呼吸的空气一样自然的寂静，已经不再存在。失去寂静不仅意味着丧失人的一项特质，而且连人的整个构造也跟着改变。”

    富春江，一条盛满春天的江。江水堆出这么一座沙洲。鸟鸣春涧中，人往林间去，不觉春已深，更不问归途。我在这林子里，想到若是有一座城市，把“寂静”作为自己的追求，那会如何？

    （作者：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