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与“容”的前世今生

    一天，老友张如元的一位学生，向老师请教一方篆刻习作。篆文刻的是古玺：“女为悦己者容”。张老师细细端详之后说，“这里的容字，若是汉印形式表现是可以的，刻古玺文就不允许了，容字应作颂字。”因为“颂”是“容”的古今字。张如元先生是篆刻名家，文字学造诣很深，浙江省文史馆馆员，他的话语是很精确到位的。可是学生仍疑惑地望着老师，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问：“‘女为悦己者容’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其实，这里有个《说文解字》里的话题。

    古玺文与六国古文十分相近，为战国时期秦国之外的齐、楚、燕、韩、赵、魏六国使用的文字，故称六国古文，是我国古文字体之一。据我所知，目前国内从事古玺文研究的书法家寥若晨星，而温州著名书法篆刻家林剑丹先生研究古玺多年，成果颇丰，闻名遐迩。我拜读过他的许多古玺书法作品，古朴清雅，书卷气袭人，把弄之余真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那么什么是古今字呢？所谓古今字是指文字在历史演变中出现古今分化字，将分化前的字称作“古字”，分化后记词各有专司的字称为“今字”。如：“莫”的本义是太阳落在草丛中，表示日暮、傍晚，后来“莫”字被假借作否定性无定代词和否定副词，为了在书面语中不至于混淆，就又在“莫”字上再加形符“日”成“暮”字来表示傍晚的意思，“莫”和“暮”便成了一对古今字。“颂”是“容”的古今字就是这个道理。颂字的前世今生与容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许有读者与那位学习篆刻的学生一样要问，平日里我们不就是把面容、容貌的容字写成“容”吗？怎么与颂字有关联呢？

    我们就说说颂字。要说颂字，还得先从页字说起。“页”的甲骨文（图2）像是一位跪着的人，头部突出，头上长着三根毛发，好似张乐平先生笔下的“三毛”形象。所以《说文解字》曰：“页，头也。”可见页的本义为头。可以说，凡由页组成的字都与人头有关，如颈，项、额、须、领、颐等等。颂也由页字组成，也与人的头部有关。《说文解字》曰：“颂，皃（貌）也。从页，公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古曰颂貌，今曰容貌，古今字之异也。”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说的容貌的“容”字，古字应该写作“颂”，只是古今字的不同。从中看出，张如元先生的说法是有根据的，与段玉裁的说法一致。晚清朴学大家孙诒让先生，他撰写的《契文举例》是我国第一本考释甲骨文的研究著作。孙诒让精通文字学。他的字仲容，有时亦作仲颂，此亦为佐证。

    至于为何页字读成“yè”（音叶），那是因为合并或假借过程发生的“变读”现象，也称“同音假借”。即原来“页”的读音为xié（音协），后被假借“葉”（叶），便被转读成假借字“葉”（叶）的读音yè。

    说罢颂字再说容字。“女为悦己者容”，这里的“容”，是名词作动词用，是说梳妆打扮的意思。就是说女子愿意为了解自己，欣赏自己的人而涂脂抹粉，乔装打扮，因为这样值得。

    可是许慎《说文解字》：“容，盛也。从宀、谷。”与“女为悦己者容”中的“容”牛头不对马嘴。按许慎的说法，容的初义就是容纳。在许慎看来，“容”上面的“宀”，俗称秃宝盖，是“房屋”的意思，下面是“谷”，即“谷”是空虚的山洼，都有盛受的意思，是正确的。但也有人认为，许慎没有见过甲骨文，容的甲骨文（图1），从字形可看出，为“穴”，是远古社会的地穴建筑，如同里面大，口子小的地窖。这种地穴式的建筑，在远古社会就是作储存粮食等之用的。不过，不论是许慎说的，还是甲骨文物象本源表达的，都是空间上的容纳、收容的意思，与容貌无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颂”在先秦时期被假借用作“诵”，专门表示歌颂、颂扬的意义。如《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商颂》，就是祭祀时用的舞曲歌辞的意思。“颂”被假借之后，表达面容、容貌的意思的字只得另外寻找替身，于是由“颂”同音、但意义毫不相干的容纳的“容”字来担当面容、容貌的意思了。由此可见，“颂”与“容”有着深厚的渊源。

    这就是“颂”是“容”的古今字的前世今生。

    （作者：金辉，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