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土窑是老家所在的王屋山深处那个偏僻山村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窝”。记忆里,有一家一孔窑的,有一家三孔窑的;有一孔窑住五六口人的,有三孔窑住两三口人的。
愁吃愁穿的年代,打一孔窑不是件容易事,一般要请专门打窑洞的匠人。打窑不仅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都是选宅院看土层在先。如果打到一半发现土层不好,打的窑不结实,住人不安全,就只有废了重新选地方从头再干。
记得村里有一家打窑洞时,遇到少见的硬土层。这样的土层打窑结实,是罕见的好事,可主人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土层硬,匠人打窑费力费时,不得不多管十天半月的饭,还要多付一些工钱。
我出生的土窑是祖辈传下来的老窑洞。
夏天,在外面耍了一身汗,跑回家冲进院子,双脚刚在窑里落地,一股清凉瞬间传遍全身,真是个爽啊!如若大人不在家,就索性躺到地上,更是个痛快!
冬天下雪了,在院子里堆雪人。一炉火满窑暖,手冷了就回到窑里烤烤,再继续出去堆雪人,反复进出,快乐无穷。末了,把炉中尚未烧尽的柴火摁入雪人眉目处——这下,原本面无表情的雪人就能够与孩子们一起笑了。
土窑有冬暖夏凉的优点,也有明显的缺点,那就是门一关黑洞洞,光线极差。那时,大人们常常念叨“土窑暖 土房亮”,把改善居住条件首选在建土房。
从记事起,爸妈就商量着建房,直到我上了小学,才开工排石头地基。那时候,盖房是一家的大事,也是村里的大事,木匠、石匠、泥瓦匠,一样都少不得,远亲近邻也会来帮忙。匠人的工钱不能少,帮忙的亲邻不要工钱,但饭必须要管。
村里人把房地基唤作房根脚,用石头排好房根脚后,就在石头上用土一层层夯房墙,夯好墙后上大梁,然后钉椽、铺荆巴、摊泥瓦瓦、起房脊……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村里人还在夸俺家房根脚用的石头好、排得细法、结实漂亮。我对先后两次动员乡亲去山里开采石头已经没有印象了,倒是对于夯墙时没能吃上一碗大米饭记忆犹新。
从夯第一层土墙开始,到土墙上玩就成了我们小孩子放学后首选的趣事。土墙要夯两层、晾几天,待土晾干一些再往上夯,房墙夯好到上大梁的高度是建土房的节点工程,为此,家里特意为前来帮忙的亲邻和匠人准备了一顿大米饭。
到了饭点,围在房子周围干活的大人都去吃大米饭了。没了大人在身边,一伙孩子就变着法儿大胆地玩,追着玩没意思,就比谁倒走得快——不曾想,一个小伙伴一脚踏空,从墙上栽了下去。
这下闯了祸,人虽然没伤着,但责任不能不追究,我成了大家认定的唯一责任人。妈把那娃抱回我家院子,从灶火屋端给他一碗大米饭。那次,妈没打我,只是瞪我一眼,然后塞了个玉米窝头打发我上学去。按照惯例,我本来是能吃上一碗大米饭的。
后来,我跟三岁的女儿讲起自己是在土窑里出生的。“你骗人!”女儿嘟着嘴一脸的不屑。女儿的质疑让我迫不及待地驱车两小时,带她回到自己出生和生活过的土窑、土房前。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她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对土窑土房多少还有些陌生。在乡村振兴的当下与未来,留在记忆里的“土窑暖 土房亮”,能否成为她们这一代人关心的乡愁和文化符号,恐怕还需要我辈的努力。
(作者:崔志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