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都今天留下来的可见的建筑,恐怕几乎无迹可寻了,北京城北还有土城尚存,高二三十尺,命名为元大都遗址。
蒙元王朝留给北京城市的印痕,至今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是:街巷胡同名称。
语言学家张清常先生将近三十年前撰著了一部社会语言学的著作《胡同及其他》,其中有一篇《从北京街巷名称看居民的来源》,从语言学角度追溯了北京城的地名里的蒙元的影响遗存。
张清常先生在他的这部著作里写道:
元朝北京居住的蒙古人一定很多,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加之蒙汉两族的频繁接触,北京有些地名街巷胡同名称是蒙古语和汉语组合成的。
张先生列举了其中一些地名,摘录其中几个:
⒈哈德门。
张先生先引了元末熊梦祥《析津志》的几条记载:“文明门,即哈达门。哈达大王府在门内,因名之。”“菜市丽正门三桥、哈达门丁字街。”“文明闸四在哈达门第二桥下。”
张先生引录之后,分析道:哈达,是白色或其他颜色的长条丝或纱巾,藏族及部分蒙族为表示尊敬或祝贺时献给对方。传说因为北京献哈达的要从这个城门进来,所以叫作哈达门。张先生说这个传说确否待考。张先生以为熊梦祥是元末时人,修北京志书,他的记载应该比一般的、后代的传说要可信得多。张先生说文明门,明清两朝即改名为崇文门,而民间仍保存海岱门、哈达门的叫法,记载关于义和团八国联军的笔记档案仍称海岱门。哈达、海岱、哈德,都是译蒙语的音。张先生猜测《析津志》里所说的哈达大王的哈达,也许是蒙古语的山峰had,音译哈德、哈丹。
⒉褡裢坑,南褡裢胡同,北褡裢胡同,褡裢坡。
张清常先生说:蒙古族的这种长方形的口袋褡裢,中央开口,使两半各成一个口袋。地名褡裢坑,是两坑一左一右,中间是空地。很形象。这个地名所在地是在东直门南小街西侧。南褡裢胡同和北褡裢胡同,搭在西四南大街西侧的羊肉胡同的正中腰。这三个地名到张先生写这部书时已经不存。褡裢坡还在,张先生说在朝阳区双桥乡。
⒊海子,海子桥,南海子,西海,后海,前海,十刹海,北海,中南海。
海子和海子桥见于《析津志》。南海子见于张爵《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说它“在京城南二十里”。
张先生说:西海原名积水潭,在旧日内城西北角,一名净业湖。西海的湖水继续流向东南,直到中南海。张先生说:打开北京地图,一连串浅蓝色湖泊水潭便是它。
张先生说:蒙古语的海包括湖泊水潭在内。
张清常先生在这部著作里的另一篇文章《从北京街巷名称看北京地理的一些情况》里,特别举了蒙汉结合构成的词“海淀”这个地名。张先生说:
汉语把浅的湖泊称为淀,河北省的白洋淀、茶淀都是有名的地方。可能当初北京西北郊原海淀地方是有水的,后来似乎干涸到连沼泽也不是了。既然叫作海淀,可能元朝时还是有水的,才会在“淀”字之前加上个“海”。
这是从元代地名遗存再结合历史地理推想当时北京的地理状况。说来也是饶有兴味的。张先生读大学时,当时北师大的校址在北京城南宣武门外;但他读研究生在清华国学院,是在京城西北的海淀。张先生写这篇文章时,在北京语言学院(现在叫北京语言大学)做教授。北京语言学院也在海淀。所以我想张先生对当时海淀的地理形态应该是有切近的了解的。
元代大都的建筑,后来基本没有遗留下来。但这些留下来的地名街巷胡同名字,或许可以或多或少揭示出当时在元大都城内,蒙古人和汉人的接触或交流的频繁;或者也可提示当时元朝北京的一些地理特征。走过北京街巷胡同,想起这些名字的历史渊源,像我这样有“历史癖”的,总会油然生出“怀古之幽情”。
从张先生的这部语言学著作里摘录上面这几个例子,也是想说,地名里可能会藏了比较丰富的历史文化和生态的信息。对地名的改动,恐怕也得慎重。
张清常,生于北京,先后在北师大国文系和清华研究院学习。当年的《西南联大校歌》就是张清常先生谱的曲,他当时是西南联大最年轻的文科教授。
(作者:周维强,系浙江教育报刊总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