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荟】
在我家的书架上,《果壳中的宇宙》和《红楼梦》《罪与罚》摆在一起。这是我上小学时的事。如今我早已忘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翻开这本书,毕竟,搬家之前那个小小的书房的样子已变得模糊。
然而,我对最后一次放下它的情景倒有些记忆。
刚上高中的时候大家要报竞赛班,我对化学生物都不太感兴趣,数学推演只会让我想起小学时被奥数支配的恐惧。我突然想起了摆在卧室书架上的那本书——现在,它早已离开了曹雪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其他科普书并排站着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果壳中的宇宙》很像一篇波澜壮阔的史诗。回家后翻开它,从前读完前几页就已经不知所云的我,这个时候马马虎虎倒也能读完一半。读了一晚上之后,我想不如就这样吧——这本书陪了我那么久,几乎贯穿了我全部的阅读史,但我还是没有搞明白它,现在我倒要仔细看看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报了物理竞赛班。
在听闻霍金去世的这天傍晚,从物理学院大楼回来的路上,我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的那些画面。就在头一天的一门课上,从中科大来的老师介绍了目前最前沿的暴涨理论。看着他在PPT上打出一行行公式,我坐在天文系的教室里,和同样来听课的本科生同学面面相觑。1982年霍金在Physics Letter B上发表了一篇论文,计算了暴涨时期的量子涨落,是宇宙暴涨理论的奠基作之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搞明白霍金研究的那些东西。
就像不记得第一次翻开《果壳中的宇宙》的缘由一样,我也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放下了搞懂这些奇奇怪怪理论的执念,我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可能永远也弄不明白那些理论。然而,面对本科生科研给出的琳琅满目的题目时,我最终选择了与超大质量黑洞观测有关的项目,并且确定以天体物理作为研究生的申请方向。虽然这些方向都与霍金的理论没有直接关系,但很难说是不是少时留下的那些回忆悄悄指使我做出了这些选择。
毕竟身处物理学院,过去的几年里,霍金的名字有时会蹦进我的脑海。量子力学课上讲到波函数的统计诠释时,我会想起霍金书里讲过的量子足球:变成原子尺度的足球从前锋脚下射出,居然在球门处分布成一道道条纹,就算再有经验的守门员也扑不出去。
那些从前仅仅觉得很神奇的东西如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课本中,好像爬山爬到了半山腰,回头看见山下走过的道路已经细小得看不见,才发现果然站得更高可以看见更美丽的风景。天体物理课上讲到黑洞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和无毛定理(霍金于1971-1972年提出),虽然只是介绍性质,但看到幻灯片上熟悉的名字,感觉自己离山顶又近了一步,尽管前方的道路使劲望还是望不到头,但总感觉多了一点走下去的动力。
命运有时候真是奇妙,如今在做的课题姑且算是与黑洞有关,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
从专业角度上讲,常常与牛顿、爱因斯坦相提并论的霍金,做出来的理论成果似乎不能与其名气相匹配,但我想,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今天像纪念牛顿、爱因斯坦一样纪念他。
那些出版又再版的书,如今仍然站在许许多多和我家一样的书柜上。或许就在此刻,又会有许许多多孩子从书架上抽出它来,云里雾里地读上一个晚上,然后什么也没看懂。甚至可能过了十几、二十年或更长时间,会有观测数据推翻他的理论。
然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会像今天一样想起他。我更愿意相信,果壳中装的不是宇宙,而是一颗颗种子,有些像我一样,已经发出了嫩芽,有些还在沉睡;只要它们能陆续萌芽、抽枝、开花、结果,生生不息,那么霍金的名字就会一直与牛顿、爱因斯坦并列,被人们所铭记。
这是与几篇论文或几座奖杯无关的至高荣誉。
(作者:岳博涵,系北京大学物理学院2015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