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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3月23日 星期五

    南国之春三章

    作者:李元胜 《光明日报》( 2018年03月23日 13版)

        报春石斛

        丽拟丝蟌

        杜鹃盛开

        卷叶不死鸟

        冬天是生命的一次停顿,在温暖的南国同样如此——和生长一样,停顿也是生命的必需,能让下一轮生长更猛烈,让生命更持久。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南方更早地迎接万物的复苏——第一阵春风拂过,第一朵花儿盛开,第一只昆虫“惊醒”……

        很快地,从南到北,盎然春色铺满神州大地。

        西南山地:等待花事的养蜂人 

        这是西南山地中最普通的山谷——金佛山西坡的碧潭幽谷。2月下旬了,整个山谷仍像沉浸在冬日的熟睡中,看起来连身都没有翻过一次。

        养蜂人刚在城郊过完春节,就急急赶回谷中,他放心不下早春里的蜂桶。那些毫无规则布置在山谷两边岩壁上的蜂桶,看着就像一截截圆木,供养着他全家的生活。他从一个蜂桶走向另一个,头上有鸟鸣,脚下是落叶和碎石,唯独没有花香。有些养蜂人会在秋天收割完全部蜂蜜,然后用白糖让蜂群过冬,但他不会。留下蜂蜜,蜂群才更能抗得住这山里的冬天。

        即使这样,他仍然不放心,会在2月底把蜂桶挨个检查。山谷处在中华蜜蜂保护区,这些蜂群多数是他诱来安家的。蜂蜜还够不够,有没有意大利蜂入侵,会不会有蜂群弃巢——一切和蜂群有关的,他必须完全掌握。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走得非常慢。大清早的,检查第一个蜂箱时就摔了一跤,这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中途好几次他停下来,忍不住顺着溪沟朝山谷外望,感觉春天还在谷外徘徊。“我就这样走,也比进山的春天快多了啊!”

        他忍不住盘算这几公里长的山谷里的开花次序。金佛山的十多种蜜源植物,就这样顺着山谷,慢慢往上开花,但是在2月里,没有一种能指望得上。

        的确,西南山地的春天,沿着溪谷拾级而上的速度是慢得惊人的。从2月中旬,慢慢走到山顶,一千米的相对高度,需要走70天左右。也就是说,春天上升的速度,一周不过百米而已。这样的攀登何其艰难。

        山谷外的田野,即使在2月份,也已经有春色点点。稀落的黄色菜花就不说了,田埂两边早春的草花已开得很多。以数量而论,最多的是犁头草和阿拉伯婆婆纳。犁头草一簇簇开着,紫色的花朵倔强地扭着头,一副不想搭理蓝天的样子,花瓣中心,棍棒形的花柱、圆锥形的子房都粗壮有力。阿拉伯婆婆纳就不一样,柔弱花瓣似乎包裹不住两粒硕大的花药,看上去,每一朵都像在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

        没有别的蜜源,蜜蜂也会光顾这些紧贴着泥土的花朵,就像在紧贴地面做危险的低空飞行,跌跌撞撞,携粉足除了带走花粉还顺便带走些泥土。这些蜜蜂也只需要忍耐很短时间,3月,碧潭幽谷的春天就真正开始了。

        山谷下口,海拔最低的一带,有些山坡的半空中开出了云雾般的团团黄花。木姜子开花了!在山里,木姜子是正式拉开春天大幕的信使。作为小乔木,喜欢开花的它们繁殖能力超强,经常遍布整个山坡。山谷里的蜜蜂闻讯而至,犹如过节般欢喜热闹。樟科植物木姜子,有着西南人的尖锐和善辩。做菜的时候,只需把它的果实或果实提炼的油放少许,它就霸占了这款菜的主题,给你以清新的刺激。不喜欢木姜子的人避而远之,喜欢的人会彻底上瘾。木姜子就是有这种能力,能把人群简单、粗暴地分为两类。

        当然,这个季节,山坡上也还有别的黄花。比如旌节花,它才不会像木姜子那样把自己的花伞躲在叶子下面,它可招摇了,一长串一长串地悬挂在枝条上,真的很像旌节。

        山坡上也不全是黄花,野生樱花也选择了在这个时间怒放。在几乎光秃秃的枝条上,一簇簇樱花如一场忽然飘来的大雪。金佛山是短梗尾叶樱的故乡,以这个物种为主的几种野生中国樱花,几乎都在游人罕至的山林里自在开放。

        这场从山坡半空开始的春天,还真让人意想不到。不过,其他的野花也早就忍不住啦。从3月底开始,唐松草开始展露丰姿,像溪水两边永不凋落的烟花。这烟花还香香的,挂满了露珠。

        山谷下口,还有一种山地草花也开了,这就是美丽的通泉草。通泉草可是田地里最不起眼的植物,株形小矮,叶卑微,花也是委屈地勉强地开着。但是,谁知道它在山中也有仙女般的姐妹呢。

        不过,春天并不会在山谷这一带停留。在这里,她虽然缓慢地拾级而上,却不舍昼夜地扩大着疆土。追随着她的脚步,所有的林木吐出新叶,灌木和草本植物竞相开花。

        溪畔,木香竟然也成片开了。按说即便在山外,木香也是5月份才开啊,莫非它还偏爱这山中春天的微凉?木香的领地很小,基本上就在溪畔一带,引种的可能性比较大。其他的开花植物,就基本上是原生植物了。最低调的是鄂报春,在灌木下面,在绝壁上,甚至在乱石堆里,一有机会便举着粉色的花朵。铁线莲则刚好相反,在它们的眼里,所有的乔木灌木都不过是花架而已。它们还特别喜欢攀爬到半空,再舒服地垂下来。一般选择岩上生根的淫羊藿也开花了,白色的、黄色的花朵像一些伸向空中的锚,也有人说它的形状像海星。

        现在已经是4月,春天已经来到了山谷的中段。这里离养蜂人的蜂桶已经很近了,这一带的滇黔蒲儿根也迎来了花期。蒲儿根是西南城市空地最常见的野花,特别是刚拆去旧建筑的地方,总是蒲儿根去率先占领,开出一大堆黄花来。山谷里倒很少见到普通的蒲儿根,叶子厚厚带点儿革质的滇黔蒲儿根不扎堆,但也不放过任何一块空地,连绵不绝地布满山道两边。

        刚刚羽化的剑凤蝶也拖着长长的尾突来到了山谷,在溪边寻找潮湿的泥土补充营养。它的新鲜和轻盈,使另外几只越冬的蛱蝶相形见绌,但它们友好地挤在一起,共同享受着春阳。

        还有一些紫色的“蝴蝶”,永远不离开枝头。它们是大花飞燕草刚刚绽放的花朵,春风里,它们总是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的蝴蝶。

        养蜂人的蜜蜂就穿行在这些花阵里。采足了花粉的工蜂,像挑着一对黄色的箩筐,飞得都有点费力了。

        也有蜜蜂不感兴趣的花,却尊贵异常。比如悬崖上的一簇金佛山兰,只在这座山开放。它古老而稀少,椭圆形的叶片紧紧地抱住花茎,黄色的花像一盏珍贵的灯,照亮了整个山谷。但是能看到它并被照亮的人很少很少。对于多数久居山中的山民来说,它也是传说之物。

        多数野花都有各自偏好的海拔,在春天向上的台阶中各安其位,陆续开放。但也有例外,比如山酢浆,从山谷的入口到直逼云霄的山顶,都有它的踪影。当然,它也能服从春天向上的台阶依次开放。3月初,山谷入口处的竹林里就有山酢浆的花朵出现,稀少而矜持,白色花瓣似有银纹,花心处略有美妙的浅黄。然后,山酢浆一路往上开,到了山顶,花瓣已染上了粉色,银线变成了紫线,而且密密地开成了花团,已经不再矜持,倒有点儿像游行的群众了。

        山酢浆何尝没有记录着春天的行进呢,它们一路开上去的花朵,就像一路走过的春天留下的轻巧脚印。

        当春天走完整个山谷,来到山顶,春天最后的庆典就开始了。山顶上的高山杜鹃林到了开放的时候,金山杜鹃、麻叶杜鹃、阔柄杜鹃竞相开放,给茫茫群峰戴上了耀眼的花冠。

        这一天,我和朋友看完了盛大的杜鹃花事,步行从上而下穿过碧潭幽谷,倒有点像以倒叙的方式回忆春天的进程。

        在春花最后的芬芳里,我在养蜂人的屋前空地坐下来,喝当地的油茶,听养蜂人如数家珍地讲山谷里从春天开始的各种蜜源植物,讲不同季节里滋味截然不同的蜂蜜。春天里的蜂蜜其实很少,养蜂人一般不忍心去割,而是小心地留给蜂群自用。它们不算甘甜,但最为清新提神,听上去,和春天的秉性倒是蛮符合的。

        海南岛:谁是春天的信使

        海南岛几乎没有冬天,如果有,那也只是夏天里面的冬天。那么它的春天呢?在这个四季鲜花开放的地方,要感觉到春天的律动,似乎也是一桩有难度的事情。但是,我不止一次在海南好多地方慢慢感受过春天的到来,每一次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四季律动的深沉和壮美。

        我曾经写过,冬天是生命的一次停顿,在温暖的南国同样如此——生命停顿下来,所有的植物放缓或者完全放弃了对天空和阳光的争夺,仿佛进入了某种深沉的睡眠。

        这样的停顿并不因为身处温暖的环境而有所改变。从生命的源头,所有的物种就承载并记录了自然律动的潮汐。物候变迁沧海桑田,能存续的物种,都曾努力调整自己以适应环境的变化。但是那古老的潮汐仍然镌刻在所有生命的原始记忆里。或者,和生长一样,停顿也是生命的必需,能让下一轮生长更猛烈,让生命更持久……我们的身体,携带了多少古老的奥义?

        有很多物种,比我更早地探测过海南的冬天和春天,凭借自己携带的古老奥义,它们成为这个海岛的季节信使。

        比如草本植物落地生根,也叫不死鸟。海南最常见的是卷叶不死鸟,来自非洲的它们很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已变为野生,占领了很多荒芜的地方。在春天到来之前,它们就竖起了旗杆一样的花柱,然后小心地挂出一个又一个小灯笼,试探着开花,一朵又一朵。当它们进入繁花期,一大片空中的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春天就真正来临了。卷叶不死鸟的花事,记录了海南冬天到春天的转换,那些美丽的小灯笼就是春天的先驱。

        比如来自印度的木棉,也叫攀枝花,每年2月会如约在海南开放。在落尽叶子的如钢如铁的枝干上,硕大的花朵悄然开放,孤独而又热烈。木棉的树干自幼就长满粗刺,这些桀骜不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如今已成风华正茂的中年,曾经的粗刺变成了低调的伤痕,它们不再也无须警惕他人,只顾开花,大有自在英雄的气场。

        我不止一次在保亭县的路边,仰望过木棉,那些花朵骄傲地举在空中,不可接近。海南也基本无人打扰它们,甚至没人捡起它们的花朵。要知道,木棉的花蕊是非常好的食材,煲汤炒肉都很美味。在以花命名的攀枝花市,老人儿童仰望着木棉的繁花、盼着有风吹落它们的画面,可是特别有趣。

        同样在空中开满红花的植物,还有凤凰木和火焰木。凤凰木高大繁茂,羽叶翩翩,到夏天才开花。火焰木有着巨大的花朵,四季常开,如同举在空中的火焰一般。它们各有其美,不过只有木棉才称得上是海南春天的信使。

        其实很多植物,也记录着季节的律动,只是不那么显眼,需要仔细观察和对比才能发现。比如遍布三亚、万宁海滩的厚藤,四季有花,但花事却有着明显的变化。冬天花朵最少,春天花朵仍少但却开始勃发出新枝叶,从3月起花朵渐多,到夏天开得最热烈。厚藤的每片叶子,都像非洲人的厚厚嘴唇,而且,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在以某种哑语报告着春天到来的消息。3月,你能在厚藤的新叶上找到很多蝗蝻,它们准确地把握了春天各种草本植物勃发的消息,开始了自己的生命旅程。当然,这场盛宴也并不是没有风险,厚藤的新叶上也来了早春的猎人,比如螳螂的若虫、猎蝽的若虫,它们也准确地把握了蝗蝻集体出生的消息。

        蝗蝻和天敌几乎同时出现,这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含羞草的草丛里。海南海滩上的含羞草特别多,它们从2月起就进入了繁花期,叶子害羞,花球却一点儿也不,总是欢欢喜喜地举着。

        海南的冬天,仍有蝴蝶飞舞。那么,蝴蝶是否摆脱了四季的律动呢?恰恰相反,在我眼里,蝴蝶同样准确地展示着由冬到春的消息。

        冬天能在海南各地看到的蝴蝶,多为越冬蝴蝶,主要是斑蝶、蛱蝶和粉蝶。而且,它们无一例外地一袭旧衣,有的甚至伤痕累累,翅膀残破。它们坚忍地等待着春天来临。在那里,它们交配、产卵,把后代托付给无边的春光。

        对季节更敏感的是凤蝶,它们是蝶国中的春天信使,冬天几乎绝迹。而一进入3月,各种凤蝶的蛹都像被同一个神秘的闹钟惊醒了一样,各自从茧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纷纷羽化。于是从城市到乡野,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这闹钟,甚至与温度没有太大关系,它们的出处,应该和生命的出处一样古老。

        还有一个飞行家族——蜻蜓,看上去也超越了季节。一年四季,池塘边都闪动着它们的翅膀,给人以错觉。其实,这个家族的很多成员,同样以极大的敏感,探测着春天是否到来。比如,喜欢流水的色蟌。

        有一个距三亚不远的山谷,我曾在不同季节前去探访。那个山谷还保留着原始雨林的基本风貌,当然,也在经受着为旅游、美化而引进的吊竹梅的侵蚀。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在这个山谷沿溪而行,走了两公里左右。当晚持手电筒又去探访,发现占据这条溪流及两岸的,除了一些野鱼和蟹,还有两个有趣的物种:变色树蜥和细刺水蛙。前者是中国最接近变色龙的物种,能随环境改变肤色;后者是海南特有物种,当晚发现了很多。但从下午到晚上,一只色蟌也没看到。

        过了一个月,再旧地重游,景象已完全不同。这条溪沟已成为各种色蟌的福地,徒步一公里,不超出一小时,竟观察到好几种传说中的色蟌——三斑阳鼻蟌、宽带溪蟌、丽拟丝蟌。特别是后两种,都属极为珍贵的海南特有物种。

        而溪畔,也不复一个月前的暗淡,各种野花竞相开放。长梗三宝木,已经开出好多精致的黄花。异叶三宝木,感觉要迟钝些,好几棵才开一朵花,不过可不是一般的花,而是极罕见的黑色花朵。我还找到一株紫玉盘,硕大的花朵饱满圆润,却很低调地一律低垂着头。

        这些稀有的山野之花,都是海岛上的本地居民,都还没有能被人工引种。它们隐于山中,终日与山雾流水为伴,对春天的进程了如指掌。它们冬天沉潜,三四月开始次第怒放,顺从于四季的指针,同样是春天的忠实信使。

        西双版纳:古寨里的明艳春天

        西双版纳有着特别的季节律动,在去过多次近乎变成半个版纳人后,我的总结是,它有着一个性急而短促的冬天,一个隐于乡野的真正春天,剩下的都只能算夏天了,或是旱季的夏天或是雨季的夏天。

        版纳的冬天来得特别早,11月就已是全年平均气温较低的月份,12月是全年平均最冷的月份。千万年来,可能是过于厌倦此地无休止的夏天,有一个奇葩的本地植物,日历一样准确地欢呼着冬天的到来。它就是大花万代兰。硕大的花瓣,精致而低调的紫色网纹,也只有大花万代兰这样典雅的物种,才有资格喜欢着空气中的微凉。它总是10月开花,花事蔓延到11月。看到它的花朵落尽,人们就知道冬天来了。

        1月,勐海的冬樱花开始盛开。虽然叫冬樱花,其实开花时已经是当地的春天了。

        有好几季冬樱花开的时候,我都在勐海县城行走,抬头看着它们,觉得它们很灿烂也很孤独。因为在城区好像看不到春天的其他迹象。其实,本来是有一些迹象的。比如低矮的瓦房上,那些瓦和墙上都开满了棒叶落地生根的花,像缩小版的旗杆。它们开在最冷的时候,1月花事最盛,破旧的瓦映衬着新鲜的灯笼状的花朵,比北方的瓦松好看多了。另外就是炮仗花会开始新一轮的花期,每年1月,在相对停顿一下之后,它们会大规模地萌发花蕾,为春天准备足够的“炮仗”。我甚至在炮仗花的花蕾上,看到过一只宽背菱螳的若虫。这威猛的猎手,已经在早早地期望着春天将到来的大餐了吗?

        2月,我从勐海县城出发,驾车穿过勐遮镇,来到巴达山中的千年古寨章朗。盘桓大半天,完全被这个寨子迷住了。除了喝到意外的好茶以外,我还从来没有在版纳的别的地方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春天的气息。

        我们到的时候,冬樱花已经开始凋落,但村头的那棵冬樱花,还是美得让人窒息。仔细推敲了一下,原来这才应该是冬樱花生活的地方。古朴干净的寨子承接着蓝天,在这样的背景下,冬樱花才真是好看。阳光重新刻画了它的轮廓,它的细碎变成了精致,单薄变成了剔透,它的低垂仿佛呼应着下方嬉戏的孩童。县城里的冬樱花哪有这样的自在,那只是一排排被整整齐齐罚站的学生而已。

        寨子里的布朗族人真是爱花,家家种有石斛。最令人惊讶的是,连竹楼的屋顶,都自然生长着各种兰花,可能是这里太适合兰科植物生长的缘故。

        在一家竹楼的门前空地,偶然看到一株报春石斛——完全没有叶子的圆柱形茎干上,开出几朵饱满的花,花瓣上过渡着浅浅的玫瑰色,白色的唇瓣上还有玫瑰色的刻线。在2月就开得这么好,真对得起它的名字。空地边上,还点缀着几朵犁头草和其他堇菜的花。这些不起眼的植物,才是春天的指针,不管是在热带、亚热带还是温带,我都看见过它们在这个月准时开花。

        寨子里多数的兰花都是本地种,还在做开花的准备,花苞都忍不住从茎干上伸了出来,再有几天阳光,就应该能看到花朵。

        章朗古寨占据着一个山头,和它遥遥相对的,是一座被茂密树林包裹着的山峰。一条小路,把它们连接在一起。我们沿着小路,慢慢走过去,才知道山峰上就是著名的白象寺。一路上别的风物不说,道旁大树的树干上遍布的兰科植物、蕨类植物和别的附生植物,令人目不暇接。按说这是旱季,是附生植物最艰难的时候,但是它们多数都水灵灵的,很有精神,完全不像我们在城区看到的那些树上的同类。想来是因为山里日日有雾气弥漫,空气中的水分足够它们活得滋润。

        在一株香樟上,我发现了几株附生兰,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大花盆距兰的原生种,花骨朵都已高高举起了,有一朵微微绽开,隐约露出里面的流苏。大花盆距兰因为叶形优美,花朵浓密,已是人工种植的兰花中的新贵。但在乡野里能见到原生种,才算难得吧。

        这次游历后,我慢慢发现,不止章朗古寨,好多寨子及周边,或者说多数版纳的乡野,都比城区更能呈现出春天的进程。

        又一年的3月,我在南糯山上遭遇又一个版纳乡野的春天。毕竟多一个月阳光,春天似乎比上一次更铺天盖地。

        村寨里的李树已经花朵稀落,桃花倒是正艳艳地开,梨花还在做着准备。在茶农家里,同样看到不少兰科植物,其中石斛最多。

        我们去的这家似乎喜欢铁皮石斛,矮墙上的好多盆都开出了精致的小花。一盆棒节石斛正在开花,有趣的是它的花朵是一对对地从茎节上发出来,唇瓣中心有一团黄色,美艳动人。见我低头看得呆了,主人笑了一下,说是从易武那边的菜市场带回来的,喜欢就拿走吧。我赶紧回答,不不,我只看看。

        喝了一会儿茶,我忍不住起身了,到寨子周围转了转,发现低矮的茶树的带叶芽头已经很肥大了,但是高大的乔木茶好像还没什么动静,看来还是大树茶在春天里更沉得住气。

        此处的茶地并不连接成片,每个山头都保留着浓密的树林,基本上属于原始次生林,生态非常好。在一个林子里,我看到两株高高的开满花的树,一远一近,远的一棵应该是马缨花,花朵层层叠叠,由整齐的叶子拱卫着,仿佛一团彩云。近的这棵,黄色的筒形花朵密密地紧贴在没有树叶的树干上,让整棵树看上去仿佛披着一身火苗。想了很久,终于想起这必定是火烧花树,之前在餐桌上见过,没想到它开花是这个样子,而且是在3月开花。

        原来,在这些寨子里,不只是茶叶里有可以品尝的春天,连树上的花朵,也满载着春天的滋味啊。趁天色尚早,我一路小跑,急急地往回走,我得赶紧劝说我去的那家的主人,一起来采点儿尝尝。

        (作者:李元胜,系诗人、生态摄影家,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本版图片均为作者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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